第十章 水落石出(第4/11頁)

袁朗終於看不下去了,道:“宋大人,你住手吧,別再為難她了……”長嘆一聲道,“月娘,事已至此,你這又是何苦……”

此言一出,“袁晴”不再躲逃了,眼睛裏的驚怕,渾身的瑟瑟縮縮,在這一刻全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宋慈不再追著她擦拭文身,道:“你終於肯承認了嗎?”

“袁晴”開口了,聲音很是平靜,平靜得讓人覺得冰冷如刀:“大人說得那麽清楚,我還有什麽好說的。”

“你究竟是不是月娘?”宋慈正聲道,“我要你親口回答。”

“袁晴”看了看四周,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她身上。她看見了韓?惡毒怨恨的眼神,看見了雲媽媽暗含鄙夷的臉色,看見了熙春樓眾多角妓幸災樂禍的模樣,看見了其他人或驚訝、或冷漠、或輕賤、或等著看她咎由自取的目光。最後她看著袁朗,看見了袁朗滿臉的關切和在乎,以及袁朗眼睛深處的後悔和愧疚。她語氣冷淡,不帶一絲悔意地說道:“不錯,我是月娘。”

公堂內外,盡皆嘩然。

漫天的非議聲中,月娘卻冷傲地擡高了頭。

等各種聲音稍靜了些,宋慈才道:“蟲娘被殺,沉屍西湖,也是你和袁朗所為吧?”

月娘冷冷地道:“大人這麽厲害,何必再來問我?”

“本月初四深夜,蟲娘乘坐完顏副使的馬車,在途經清波門時,之所以露出笑容突然下車,如方才趙正使所言,是因為她看見了一個深為信賴的人,但這人不是袁朗。”宋慈搖著頭道,“一個袁朗,是不足以讓蟲娘在經歷夏無羈背叛、遭韓?汙辱的絕望之下笑出來的。她笑是因為看見了月娘。桑老丈和黃五郎都證實,當夜袁朗推著車與黃五郎的貨擔發生擦碰時,你曾從推車篷子裏探出頭來,想必就是那時,蟲娘乘著馬車經過,看見了你。蟲娘一直將你當成熙春樓中最好的姐妹,她不顧被鴇母責罰,也要私自離開熙春樓去凈慈報恩寺尋你,哪怕她剛受了韓?的欺辱,也不忘求我尋找你的下落。她對你是那麽在乎,即便你滿臉文身別人都認不出來,她還是一眼便認出了你。她在自身萬般絕望痛苦之際,因為見到你還活著,竟而笑了出來。她想也不想,立刻下了馬車,跑去找你。蟲娘與你重逢之時,想必是又驚又喜。我在蟲娘裙襖的左肩位置發現了一塊青黑色汙跡,那是沾染上的櫸樹汁,想必是重逢時你們二人擁抱過,你的下巴壓在她的左肩上,下巴上用櫸樹汁塗抹的文身,就這麽蹭在她的左肩上,留下了這麽一小片青黑色的汙跡。她與你劫後相逢,滿心都是歡喜。可是你呢?”

宋慈語氣肅然:“你看見了蟲娘,看見她披頭散發,裙襖破裂,非但不關心她遭遇了什麽,反而心中所想,都是你自己的身份被蟲娘識破了。你怕蟲娘會泄露你沒死的消息,立刻便對她起了殺心。你怕韓?滅你的口,可你卻滅了蟲娘的口。就在那輛帶篷的推車上,你掐死了蟲娘。我昨晚對蟲娘的屍體進行了檢驗,在蟲娘脖子上,驗出來了兩道瘀痕,是人手掐出來的。”提及掐痕時,他有意朝韋應奎看了一眼,只見韋應奎目光躲閃,不敢與他對視,顯然之前用芮草遮掩掐痕的便是韋應奎。掩蓋致命傷一事,往小了說是韋應奎為迎合上意擅作主張,往大了說是韓侂胄乃至皇帝趙擴有意借西湖沉屍案治罪金國使臣,故意挑起與金國的爭鬥,此事牽連不可謂不大,宋慈選擇了暫且隱忍,沒有當眾說出來。他的目光回到月娘身上,道:“這兩道掐痕的尺寸很小,不管是完顏良弼還是袁朗,他們手掌粗大,都不相符,甚至那根本就不是男人的手,而是女人的手掐出來的。”

宋慈說到這裏,神色透出苦楚,道:“蟲娘被你掐住時,想必她心中一定無比絕望吧。那個夜晚她經歷了那麽多的痛苦遭遇,沒想到自己最好的姐妹竟突然要殺害自己。臨死之際,她沒有反抗,而是用最後的力氣留下了指認兇手的證據。在她的左臂上,有一道細微的弧狀傷口。起初我以為那是銅錢、吊墜之類的小物件壓出來的,直到我把這道傷口與她指甲裏的血跡聯系起來。她指甲裏的血跡,一開始被誤認為是抓傷兇手留下的,可她的十根手指之中,只有右手拇指的指甲深處留有血跡,其他九根手指卻沒有,為何?因為那血跡不是兇手的,而是她自己的。她用自己的右手拇指,掐在自己的左臂上,掐破了自己的皮肉,掐出了一道看起來微不足道的傷口。這道傷口雖然細小,卻是月牙狀的,蟲娘用這道月牙狀的傷口留下了她最後想說的話,殺害她的兇手,就是你月娘!”

圍觀人群聽到這裏,心中驚駭,原本議論紛紛的公堂內外變得一片死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