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丞之死

正月十二一早,劉太丞死於醫館書房,整個劉太丞家鬧得人仰馬翻。

劉太丞家位於城北梅家橋東,臨街一側是看診治病的醫館,背街一側是生活起居的家宅,無論是醫館還是家宅,都足夠開闊敞亮,其規模足以比肩臨安城中不少富戶宅邸。劉太丞名叫劉鵲,過去這些年裏救死扶傷,活人無數,一直以醫術精湛而聞名臨安。往日天剛蒙蒙亮時,劉鵲便起床梳洗朝食,出現在醫館正堂,開始一天的看診。然而今日天色大亮,一直不見他起床,藥童遠志和當歸端去洗臉水和河祗粥,卻始終等不到書房門開。遠志和當歸眼圈兒有些浮腫,臉色也有些發白,時不時地打個哈欠,就像一夜沒怎麽睡好,看起來頗為疲憊,但他倆不敢敲門,生怕打擾劉鵲熟睡,只能端著洗臉水和河祗粥,畢恭畢敬地等在書房門外。直到醫館後門“吱呀”一響,大弟子高良姜從家宅那邊趕來書房,敲門沒有反應,喊“師父”也沒人應答,這才去推房門,哪知房門從裏面上了閂,無法推開。

“師父,您答應今早去太師府看診的,時候不早了。”高良姜隔著房門,有意提高了說話聲,可房中仍是沒有半點聲響。

高良姜不由得心生奇怪,想打開窗戶瞧一瞧,卻發現窗戶也像房門那樣,全都從裏面上了閂。他只好在窗戶紙上戳了個小洞,向內窺望。書房裏甚是昏暗,他先朝臥床的方向看去,看見了疊得整整齊齊的被子,卻不見人,接著目光一轉,看向另一側的書案。這次他看到了劉鵲。劉鵲坐在椅子裏,上身伏在書案上。書案的裏側擺放著燭台,燭台上立著半支熄滅的蠟燭,外側放著一摞書和一個圓形食盒,此外還有筆墨紙硯。高良姜知道近來劉鵲有深夜著書的習慣,以為劉鵲是昨晚忙得太累,直接伏在書案上睡著了。他叫了幾聲“師父”,還在窗欞上敲了敲,可劉鵲始終趴伏在書案上,不見絲毫動靜。

高良姜想起劉鵲患有風疾,頓時覺得不對勁了。他想進入書房,但房門上了閂,只能破門而入。他用力地踢踹房門,好幾腳後,門閂被踢斷,房門“嘭”的一聲開了。他沖入書房,奔向書案。

當歸和遠志緊隨其後進入書房,一個將河祗粥輕輕擱在床邊的方桌上,另一個將洗臉水放在書案外側的面盆架上,兩人的目光卻是一直落在劉鵲身上。只見高良姜在劉鵲的後背上推了幾下,不見劉鵲有絲毫反應,又將劉鵲的身子扶起來,這才發現劉鵲渾身冰冷僵直,臉色青黑,竟已死去多時。

高良姜驚得連退了好幾步,好一陣才回過神來,吩咐當歸和遠志趕緊去叫人。待到兩個藥童的腳步聲遠去後,高良姜忽然湊近劉鵲身前的紙張看了起來。紙張鋪開在書案上,其上字跡清瘦,乃是劉鵲的手筆,共寫有三行字,第一行字是“辛,大溫,治胃中冷逆,去風冷痹弱”,第二行字是“苦,甘,平,治風寒濕痹,去腎間風邪”,第三行字是“苦,澀,微溫,治瘰癧,消癰腫”。他眉頭一皺,未明其意。對於這三行字,他沒有過多理會,圍著書案搜尋了起來,像在尋找什麽東西。

過不多時,一陣急促的腳步聲響起,二弟子羌獨活以最快的速度趕到了書房。在頗有些敵意地與高良姜對視了一眼後,羌獨活也湊近書案上的紙張,朝那三行字看了一眼,隨即也圍著書案搜尋起來。兩人搜尋了書案,又搜尋了房中各處,其間時不時地瞧對方一眼,最後將整個書房搜了個遍,卻一無所獲,似乎並未找到想要的東西。

隨著當歸和遠志趕去叫人,劉鵲死了的消息很快在劉太丞家傳開了。下一個趕來書房的,是睡在醫館偏屋的另一個藥童黃楊皮,一見劉鵲死在書案上,他的神色顯得甚是詫異。接著不少奴仆趕來了書房,然後是妾室鶯桃。鶯桃牽著兒子劉決明的小手,慌慌張張地來到書房,一見劉鵲當真死了,纖瘦的身子晃了幾晃。劉決明哭叫道:“爹,你醒醒啊……”又抓住鶯桃的手搖晃,“娘,你沒事吧……”

在劉決明的哭泣聲中,一陣拄拐聲由遠及近,正妻居白英身著緇衣,左手捏著佛珠,右手拄著拐杖,在管家石膽的攙扶下,最後一個來到了書房。

劉鵲年過五十,長須已然花白,近半年來更是染上風疾,時不時便會頭暈目眩,甚至有過幾次突然暈厥,此事劉太丞家眾人都知道,他若是突然風疾發作暴病而亡,倒也沒什麽奇怪,可是他臉色青黑,嘴唇和指甲都呈青紫色,一看便不是發病而死,更像是被毒死的。

“你個狐狸精,是不是你幹的?”拐杖在地上重重一杵,居白英沉著一張老臉,轉頭瞪著鶯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