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學命案(第2/7頁)

劉克莊卻立在原地不動:“我是不懂,可我長了眼睛,見過別的官員查案抓人,那是要講證據的。”朝韋應奎伸手一攤,“你要抓宋慈,可以,把證據拿來!”

韋應奎眉梢微微一皺,道:“你和這宋姓學子是何關系?”

“同窗求學,自然是同學關系。你方才對祭酒說宋慈是兇手,可你一沒人證,二沒物證,憑什麽指認宋慈?你若拿不出證據,證明不了宋慈殺人,那宋慈就不是兇手。宋慈第一個發現司業死在嶽祠,頂著大火搶出屍體,又呼人救火,該是本案的證人才對。既是證人,就該堂審時傳他到衙門問話,哪有先把證人抓去衙門關起來的道理?便是偏遠州縣也沒這樣的事,更別說這裏是我大宋行都,天子腳下。”

韋應奎在大庭廣眾之下被一個少年懟著臉說長道短,心中甚為惱怒。他強行克忍,道:“你要證據,那也不難。待本官將這姓宋的抓回府衙,詳加審問,證據自然會有。”

劉克莊哼了一聲:“什麽詳加審問,不過是關進牢獄,施刑逼供罷了。”轉身面朝一眾學子,“諸位同學,他韋應奎今天懷疑宋慈是兇手,毫無證據便可抓人,那他明天若懷疑你我是兇手,也大可不由分說,直接把你我抓進牢獄,再變著法子栽贓陷害,酷刑逼供。你們說,是不是這樣?能不能讓他把宋慈抓走?”

太學裏的學子大都年輕,本就滿腔熱血,看不慣不平之事,再加上這些歲末留齋的學子大多來自偏遠之地,家境都較為普通,並非什麽有錢有勢的官宦子弟,平日裏便看不慣官府欺壓良民的那一套做派,更別說同在太學求學,與宋慈有同學之誼,更不能坐視不理。劉克莊是習是齋的齋長,他話一說完,習是齋的十幾個同齋立刻出聲響應,直斥韋應奎的不是,為宋慈鳴不平,更多的學子跟著出聲附和,嶽祠門前一下子變得喧鬧不已。

韋應奎不過是要抓宋慈回府衙審問,卻被劉克莊平白無故潑了一身栽贓陷害、刑訊逼供的臟水,不由得火冒三丈,再聽見周遭學子一聲聲斥責的言辭,實在忍無可忍。他瞪著劉克莊道:“好啊,你這學子要公然鬧事,那就連你一並抓回府衙。我倒要好好審審,看你與這姓宋的是不是同夥!”當即命令差役上前,將劉克莊抓了。劉克莊唇舌雖利,卻手無縛雞之力,被兩個差役牢牢地鉗住雙臂,動彈不得。韋應奎環視眾學子,叫道:“還有哪個膽敢鬧事,我看與這起命案都脫不了幹系,統統抓回府衙審問!”

一部分學子不再作聲,但另一部分不僅不怕,反而氣血更盛,鬧得更加厲害了,尤其是習是齋的十幾個同齋,竟沖上去試圖從差役的手中解救宋慈和劉克莊,幾個差役幾乎阻攔不住。湯顯政身為太學祭酒,眼見眾學子群情激憤,居然不敢加以阻攔,反而嚇得一個人躲到邊上去了。

一個身形挺拔、相貌堂堂的學官身在人群之中,長時間望著何太驥的屍體,面有悲色。眼見局面越發混亂,這學官強忍悲切,越眾而出,招呼各齋齋長、學正、學錄、學諭等人奮力攔阻。此人是太學博士真德秀,在太學中掌分經教授,年不及而立,卻成熟穩重,德才兼備,授課時更是循循善誘,誨人不倦,因此深受學子們愛戴。不少學子都聽他的招呼,有他出面阻攔,這才不致局面亂到一發不可收拾。

就在這時,一個聲音忽然響起:“太師到!”這聲音如洪鐘般響亮,幾乎蓋過了全場的喧鬧之聲。

聲音來自月洞門方向,聽見了的人都轉頭望去,只見一個須髯花白之人走了進來,身邊有一個壯如牛虎的甲士隨行護衛,其後是一隊威風凜凜的甲士魚貫奔入。

那須髯花白之人,正是當朝太師韓侂胄。

韓侂胄官居太師之位,亦是當朝宰執,執掌大宋朝政已達十年之久。他乃名相韓琦的後人,執政期間力主伐金,為此起用了一大批主戰派官員,連賦閑在家二十余年的辛棄疾也被重新起用,皇帝追封嶽飛為鄂王、追奪秦檜王爵的舉措,也大多出自他的主意。太學學子大都年輕氣盛,一向仇視金虜,敬仰嶽飛,按理說該對出身名門的韓侂胄傾慕至極才是。可韓侂胄雖出身名門,卻是韓家支系中最弱的一支,最初以恩蔭補武官入仕,後來是靠娶太皇太後吳氏的侄女為妻,在紹熙內禪中,憑借外戚的身份才得以上位。恩蔭、武官、外戚,韓侂胄集這三種出身於一身,一直被科舉出身的官員們看不起,他為打壓異己,不惜斥理學為偽學,奏請皇帝趙擴下詔嚴禁理學,將前宰執趙汝愚和理學領袖朱熹等人打為偽學逆黨,科舉考試中只要稍涉義理就不予錄取,連《論語》《孟子》都成了不能引用的禁書,由此激起了全天下讀書人的反對,鬧出了以太學學子楊宏中為首的“六君子”事件。自那以後,哪怕韓侂胄位極人臣,哪怕理學之禁早已弛解,大部分太學學子依然視他為敵,對他心存不滿。他此番突然現身太學,原本鬧騰的眾學子一下子安靜下來,一道道目光向他投去,憤怒、驚訝、疑惑、懼怕,種種眼神兼而有之。韓侂胄畢竟位高權重,又有數十個披堅執銳的甲士護衛,眾學子雖然心中不滿,卻也不敢造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