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太學命案(第4/7頁)

那壯如牛虎的甲士喝道:“押下去!”

兩個甲士押著劉克莊就往外走。

長時間靜默不言、如同置身事外的宋慈,直到此時終於開口:“太師,學生有一言,不知當講不當講。”他語氣甚為平靜,仿佛此間所有事都與他無關。

韓侂胄見宋慈一直神色安然,本就覺得奇怪,這時聽宋慈開口,倒也想聽聽這個“殺人兇手”想說些什麽,道:“說吧。”

宋慈道:“劉克莊言辭激烈,沖撞太師,是他不對,可究其根源,還是司理參軍查驗屍體和現場太過草率,激起眾怒所致。望太師能主持公道,還太學一片安寧。”

韓侂胄本就沒打算和一個年輕學子一般見識,給一點顏色瞧瞧也就夠了。他微一擡手,兩個甲士立刻松開了劉克莊的手臂。

劉克莊揉著發疼的手臂,眼望宋慈,心裏暗道:“你小子剛才裝啞巴是吧?從頭到尾,既不爭也不辯,由著那姓韋的亂來,現在見我要被抓走,才知道開口。也罷,還算你有點良心,知道替我說話。”他暗稱宋慈為小子,實則比起宋慈來,他還要小上兩歲。

宋慈道:“多謝太師。”

“你叫宋慈?”韓侂胄記得方才劉克莊曾以這個名字稱呼宋慈。

“是。”

“在嶽祠縱火行兇的是你?”

宋慈搖了搖頭。

“為何司理說是你?”韓侂胄轉過眼,看向韋應奎。

韋應奎忙道:“回稟太師,昨夜何太驥在嶽祠上吊自盡,然下官仔細查驗現場,並未找到任何踏腳之物。既沒有踏腳之物,以何太驥的身高,脖子根本夠不著鐵鏈,那便不是自盡,而是他殺。經下官查證,案發時唯一在場之人,便是這宋慈,此外再無他人。下官推斷,昨夜何太驥明令禁止學子到嶽祠祭拜,宋慈明知故犯,不巧被何太驥撞見,為避責罰,於是狠下殺手,將何太驥殺害,再偽造成自殺,又故意縱火,想燒毀嶽祠,不留下任何證據。此番推斷,理應沒有錯漏。”

韓侂胄力主伐金,追封嶽飛為王、追奪秦檜王爵,還有上元節皇帝駕臨嶽祠以示伐金決心,都是他的主意,此時聽說何太驥居然禁止學子到嶽祠祭拜,那是公然與他的舉措反著來,又聽說宋慈明知違反禁令卻仍然到嶽祠祭拜,心中倒是對宋慈生出了幾分好感。他聽罷韋應奎的話,轉眼看向宋慈。

宋慈道:“何司業之死確有不少蹊蹺難解之處,我是唯一在場之人,韋司理懷疑我是兇手,要抓我回府衙審問,並沒什麽不對。”

一旁的劉克莊聽宋慈這麽說,不禁瞪大了眼睛,心裏暗道:“你個直葫蘆,這時候怎麽能說這種話?”

韋應奎沒想到宋慈居然會認可自己的做法,不禁暗暗竊喜。

然而宋慈忽然話鋒一轉:“但韋司理也有不對之處。”

韓侂胄道:“有何不對?”

“查驗屍體不合法度。”

“哦?”韓侂胄道,“如何不合法度?”

“不見檢屍格目。”宋慈道,“早在淳熙元年,浙西路提刑鄭興裔設計了檢屍格目,經朝廷審定,交刑部鏤版頒發各州縣,凡查驗屍體,須備檢屍格目一式三份,按格目逐條填訖,此法度已施行三十一年。韋司理查驗屍體之時,未見檢屍格目,是以不合法度。”

韓侂胄問韋應奎:“有這法度嗎?”

韋應奎忙垂首應道:“這法度是有的,只是下官今早走得急,忘把檢屍格目帶在身上。下官原打算回府衙後再行填寫。”偷偷向宋慈瞧了一眼,暗暗驚訝:“這姓宋的怎會懂得這些?”

宋慈道:“回府衙補填檢屍格目,原也可以,但韋司理查驗屍體和現場太過草率,長此以往,難免會錯斷刑獄,鑄成冤假錯案。”

韋應奎道:“本官身為臨安府司理參軍,一向辦案嚴謹,查驗屍體和現場更是處處仔細,哪裏草率了?”

宋慈沒有立刻應答。

“怎麽?”韋應奎道,“說不上來了?”

宋慈搖了搖頭,道:“你方才說嶽祠中沒有任何踏腳之物,你可有想過那燒毀的神台便可用於踏腳?何司業口鼻內有大量煙灰,脖頸上勒痕有異,你可有驗得?上吊處地磚松動,其下埋藏有物,你可有發現?此案處處是線索,你一無所得便斷定兇手,還不算草率嗎?”

韋應奎沒想到宋慈竟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一時間啞口無言,越想越是心驚:“也不知這姓宋的所說是真是假,倘若是真的,那可就糟了,韓太師過問起來,我這官位怕是難保……唉,我今天怎的這般倒黴,早知韓太師要來太學,我就仔細查驗了……”

韓侂胄道:“宋慈所言,可有其事?”

韋應奎囁嚅道:“踏腳之物,是下官一時……一時疏忽,未曾想到……至於其他,下官未……未曾驗得,不知真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