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九死十三災上(第3/10頁)

竇占龍看罷多時,將落寶金錢拴在腰間,叫上傻哥哥,尋著路徑回到那個小飯鋪。等到天光放亮,小飯鋪卸板開門賣早點,二人仍在靠窗的那張桌前坐了。傻哥哥要了一摞油餅、兩碗熱氣騰騰的米粉,放足了青紅碎椒和香醋,“唏哩呼嚕”吃了個滿頭大汗。竇占龍一口沒動,只是抽著煙袋鍋子,轉著夜貓子眼,一邊反復摩挲著手中的落寶金錢,一邊尋思接下來去什麽地方逮三足金蟾。此時從山上下來一個蓬頭垢面的小道童,身上道袍又臟又破,鞋子磨得漏了底兒卷了幫兒,瞅著比打板要飯的還寒磣,垂頭喪氣地抖摟著兩只手,灰鼻子土臉狼狽不堪,看得出來剛哭了一場,腮邊掛著淚花兒,鼻子裏還直抽搭,步履踉蹌地走進小飯鋪,問店家討碗水喝。

龍虎山下民風尚道,老百姓見了道門中人,從不當要飯的打發。店家讓他坐下歇腳,倒了碗熱水端過去,又給個油餅當作布施。小道童餓壞了,狼吞虎咽吃了油餅,肚子裏有了東西墊底,方才恢復了幾分氣色。他隨師父在江湖上闖蕩過,看見竇占龍長著一對夜貓子眼,知其非常人也,便拿衣袖抹了抹鼻涕眼淚,上前打個問詢:“您二位一早從山底下經過,瞧沒瞧見一只小金蛤蟆?”竇占龍沒吭聲,傻哥哥心裏卻不擔事兒,有什麽他說什麽:“逮不著、逮不著,跑得太快了,一眨巴眼……沒沒……沒了!”小道童大失所望,咧著嘴“哇哇”大哭,又拍大腿,又跺腳丫子的,也不知悔的是哪件,恨的是哪樁。哭到一半,忽聽他腹中巨響如雷,合著一個油餅沒吃飽,這麽一哭又把餓勁兒勾上來了。

傻哥哥心眼兒直,看這個小道童挺可憐,勻給他一碗米粉。小道童也夠沒出息的,忙忙道了一個謝,這就呼哧帶喘地吃上了。跟炒粉、拌粉不同,剛出鍋的湯粉,滾燙滾燙的,上邊還汪著一層通紅的辣椒油,他卻顧不得挑起來吹幾口,抄起筷子順著碗邊扒拉,吃到嘴裏才發覺又辣又燙,那也舍不得往外吐,燙得“嘶哈嘶哈”的,抻脖子瞪眼愣往下咽。人家是吃一塹長一智,頭一口燙著了,下一口你倒是慢著點兒啊,他卻不然,之前怎麽吃的之後還怎麽吃,眨眼間一碗米粉填進了肚子,那個吃相簡直不能看。傻哥哥瞧著有意思,又招呼店家給他端來兩碗,中著不著地叨咕了一句:“管齋不飽,不如活埋,你你你……你敞開了吃!”

一口氣吃下這三碗粉,小道童混了個肚圓,連舌頭帶牙床子全燙禿嚕了,嘴邊沾滿了紅油,站起身來拜別二人,打著飽嗝出門而去。可能是讓那三碗米粉撐的,走不多遠又忘了自己姓什麽了,心說:“我雖然放走三足金蟾,錯過了一世富貴,好歹也在龍虎山五雷殿中看了兩行半天書。想當年,姜子牙看了三行,開周八百年;張子房看了兩行,立漢四百載。史書上提到這二位,都少不得贊上一筆。我足足看了兩行半的天書,待得參悟透徹,縱然比不了姜子牙,比張子房可是綽綽有余。想那姜子牙七十二歲才奉師命下山,娶媳婦兒開卦館,火煉玉石琵琶精,之後渭水垂釣、興周滅紂,我何嘗不是‘胸懷澄清四海之志、身負掃蕩乾坤之能’,又比斬將封神的姜太公差得了多少?不如我也挑個字號算卦賣蔔,捎帶著降妖捉怪,憑我的本領,何愁沒有出頭之日?”

不提那個小道童怎麽回去擺攤算卦,咱們言歸正傳,單說竇占龍和傻哥哥,騎上驢離了龍虎山,尋著寶氣追蹤金蟾。逢村過店還能有個地方住,趕上荒郊野外免不了風裏吃飯、露天睡覺。輾轉到得一個所在,屬徽州地界,但見群山環繞,一條江水曲折蜿蜒,川流不息,江面上舟筏如梭。竇占龍能夠觀形望氣,看出這是一方寶地,而金蟾正躲在此處。他從土人口中得知,此水名為“青戈江”,兩岸山勢連綿、坑嶺遍布,合稱“九嶺十三坑”。

竇占龍眉頭一皺,計上心來:“憑借此地形氣,不僅三足金蟾手到擒來,說不定還能破財免災!”於是改道出山,帶著傻哥哥去了一趟縣城,買下兩條頭號的大麻袋,又來到中街的錢莊,拿銀票兌成官鑄的元寶,只要五十兩一個的大銀。

徽州商賈名滿天下,自古是三大商派之一,鼎盛時期富可敵國,由於清軍曾與太平軍圍繞安慶持續激戰,周邊府縣十室九毀、生靈塗炭,損傷了元氣,此後風也不調、雨也不順,很多年緩不過來。縣城中的錢莊銀號、押店當鋪雖也開著,卻是民生凋敝,拿不出多少金錠銀錠。開錢莊的連東家帶掌櫃,還有一眾夥計,誰也瞧不出這二位意欲何為。主顧到錢莊無非是兌換銀錢,或是在外做小買賣用散錢,那叫打飛銀子的,哪怕是取整錠的銀子,至多就一二百兩,懷裏能揣、包袱裏能帶。一次兌出這麽多官鑄的元寶,以往倒也不是沒有,鄉下土財主有了錢,不外乎做三件事:一是修築祠堂,讓列祖列宗跟著沾光;二是兼並土地,一分二分的地也買,積少成多,漸漸就連成片了;三是裝入壇子埋在地下,留給後世兒孫。大家都想騎黑驢的這位老客必是走運發了橫財,兌成整錠的元寶帶到家中埋藏,怎麽發的財不好說,可他膽子可也太大了!有道是“富不露相,財不露白”,用毛驢子馱著一麻袋一麻袋的元寶出城,就不怕遇上殺人越貨的強盜嗎?只不過人家主顧自己不說,他們也不能多問,犯不上鹹吃蘿蔔淡操心。難的是這一家錢莊,當天拿不出這許多大銀,還得找連號或者同行拆兌,幾乎掏空了整座縣城的錢莊,才勉強湊夠了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