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三年(2)(第3/4頁)

朱刑警給衛崢嶸端來一杯濃茶,湊近了打量著衛崢嶸,語氣幸災樂禍地說,泡了澡還頭疼?衛崢嶸說,疼不疼,看喝多少。朱刑警問,你喝了多少?衛崢嶸說,不知道。一般來講,衛崢嶸說不知道就是喝到了極限的意思。

這時一名身材發福的中年刑警老杜走到陸行知桌前,此人名叫杜國友,是刑警隊老大哥,好脾氣,能聊天,一聊像天津人說相聲似的摟不住。因為氣質土得掉渣,大家有時候叫他“老土”,他對這個稱號並不在意,還有點兒自豪,說這證明自己不忘本,始終緊貼蒼黃大地。老杜替衛崢嶸向陸行知解釋說,他沒別的意思,咱們這兒不定帶進來什麽人,你想讓他們看見你老婆長什麽樣嗎?老杜話說得明白,說服力強。陸行知聽後,掀起玻璃,把照片放回公文包裏。老杜對陸行知印象不錯,又低聲補了一句,老衛啊,剛離婚,對他也是個刺激。不過他聲音大到恰好衛崢嶸也能聽見。衛崢嶸惱怒地說,放屁!

陸行知把一個文件袋遞給衛崢嶸說,我的档案。衛崢嶸沒接,說,不用看,看也白看,你幹…….朱刑警把他的話頭及時截住,說老衛,喝茶吧你。衛崢嶸把後面的話咽了回去,他本來要說“幹不長”。衛崢嶸喝了口茶,問陸行知,你派出所幹得好好的,幹什麽刑警?陸行知大概猜出了衛崢嶸本來要說什麽,他想說,他能幹長,而且能幹好。這個回答很重要,他想用最簡短的話,概括出自己最深層的意思,斟酌了半天才說,這是……我的理想吧。我想破對人類傷害最大的案子,抓對人類傷害最大的罪犯。這話可能在心裏已經轉了許多回,然而一說出來就有點兒生硬,連他自己都聽出了很像表面套話,拿腔拿調,尷尬的不行。

衛崢嶸馬上就有了反應,挑刺說,人類?這詞兒用的,你聯合國大會上發言呢。你來錯地方了,也晚生了六十年,你應該去抓希特勒。陸行知勉力解釋說,不是,我的意思是兇殺案,奪取人命……這次朱刑警搶在衛崢嶸之前攔住了話頭,厲聲喝道,打住!別提那倆字!你剛來,我們可太平一個月了。衛崢嶸斜睨著陸行知問,見識過兇殺現場嗎?陸行知搖頭。衛崢嶸嘆了口氣,認為可以蓋棺論定了,一介書生。朱刑警對“兇殺”兩個字也很敏感,再次喝道,打住!衛崢嶸笑話他說,你以為人人都像你那麽烏鴉嘴。

話音未落,接警處的年輕女警小常進了門,一路小跑直奔霍大隊辦公室,路過時與幾名刑警對視一眼,滿臉大事將近的神色。這個場景他們都不陌生,已經成了個儀式似的,小常這個步伐,這個眼神,一看就沒好事兒。朱刑警眼神發直,嚷道,不會吧!片刻小常從霍大隊辦公室出來了,又一路小跑離開,像戰場上的探馬,來去匆匆,預示著敵人已經大兵壓境。

突然辦公室所有人的BP機同時響起。一轉眼霍大隊出現在了門口,目光掃視了一圈,最後盯住了衛崢嶸。朱刑警看向陸行知的目光很是哀怨。

幾位刑警擠上一車,駛向命案現場。路上朱刑警對陸行知又恨又憐,說,第一天就趕上大案,你這運氣,唉!陸行知不敢接話。老杜說,也不能這麽講,一直不發案,我心裏也沒踏實過一天。衛崢嶸閉眼睛揉著太陽穴一聲大吼,都他媽別說了!陸行知默默坐在後排,緊張早就壓倒了尷尬,第一天報到就出命案現場,他有點兒信心不足,唯恐出洋相。

1997年,城市裏還有著大片大片的平房區,尤以江北區為多。平房除了高度相仿,造型分幾類,有的屋頂青瓦起脊,有的就是水泥平頂。還有個別老建築是有錢人家住過的院落,門楣磚角雕著花飾。房子基本上一色的青灰磚墻,墻皮風化斑駁,一碰就掉灰,墻基爬著尺許的青苔。有的住戶房前帶個逼仄的小院,主要用來堆雜物,有的打開家門就上了街。有的家則是臨街一個小門,裏面小道通天井,住了好幾戶。到了飯點兒,整條巷子都是炒菜味兒。

平房區的交通要道都是巷,寬的能進一輛卡車,窄的兩輛自行車都錯不開。巷子路邊除了樹,總是堆放著居民們不想擱在家裏占地的各種雜物,紙箱、瓦罐,破破爛爛。打巷子裏一走,有打牌下棋的,有扯了繩子晾衣裳的,還有在家門口殺雞的,一幫孩子圍著看。居民們的個人生活在這裏藏不住,到處顯露出來。

陸行知跟著衛崢嶸走向現場。這條小街破敗不堪,住戶幾乎搬空,墻上隔不遠就刷著一個大大的“拆”字。現場有警察在維持秩序,驅趕圍觀群眾,提著菜籃的老太、抱著棋盤的老頭、抱孩子的婦女、穿拖鞋的閑人,聚在一起議論紛紛。然而陸行知什麽都聽不見,越過衛崢嶸的背影,望著前方那一所快要倒塌的平房,一名警察在門口向他們招手。衛崢嶸回頭對陸行知交代了句,等會兒哪兒都別碰!陸行知機械地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