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三年(2)(第2/4頁)

霍大隊進門就叫,老衛!屋裏有四五個人在,但沒人應聲。霍大隊看了一圈,問旁邊一刑警,衛崢嶸呢?這刑警姓朱,大名朱學光,三十歲出頭,瘦削精幹,一臉不正經,一看就是愛開玩笑的人。他端著茶杯回答霍大隊說,昨天晚上南市街不是差點群體械鬥嗎,老衛攔下了,估計正收尾呢。霍大隊揚起眉毛說,收尾收一夜?呼他!朱刑警說,呼也沒用,老衛嘛,你知道,這會兒可能正……朱刑警在胸口搓了兩把,像是搓澡的動作。霍大隊一看就明白,但陸行知沒看懂,望著他們,有些莫名其妙。衛崢嶸確實在澡堂子裏。大眾便民浴池,大池洗大澡。最大的池子一丈方圓,頂個小遊泳池。人多時都坐在池裏連泡帶搓,有不知死的頑皮孩子一個猛子紮下去,池底黑壓壓的灰泥泛起,又紛紛下沉,十分不衛生。

早上,澡堂子裏沒人。就一個中號池子放了水,白瓷磚圍著,綠汪汪地蒸騰著熱氣。一個腦袋從水裏慢慢冒出來,平頭,臉色黝黑,棱角分明,頗有猛將氣質,這是三十六歲的衛崢嶸。他伸手抹了一把臉想著,這就痛快了,熱湯泡透了,不頭疼。

衛崢嶸對面,把著池子兩個角還坐著兩個男人。其中一位坐水裏還穿著白背心的叫白小偉,外號白狼。另一位光膀子,肩上一道長疤,這人叫郭勝利,外號刀哥。兩人都年輕,但表情老成,像經過事兒的。

衛崢嶸說,洗浴中心有什麽好開的,你也開,我也開,這澡堂子不一樣泡?話都說明白了,以後別動手,有糾紛,呼我BP機。香港都和平回歸了,國與國的糾紛都解決了,咱就別窩裏鬥了。我說的在理吧?衛崢嶸這是給這次調解做總結發言。白背心恭順地點頭贊同,刀哥沒說話,微點下頭。衛崢嶸對白背心說,那你先走吧,不送。白背心很江湖地抱了抱拳,說,謝謝衛同志。衛崢嶸不愛搭理他,說我不是你同志,走吧。白背心賠著笑,水淋淋地離開了。

白背心出了門,衛崢嶸看看刀哥,諷刺他說,屁股底下那把刀快嗎?別不小心旋下兩片臉蛋子肉。我是來泡澡的,可不想吃涮肉。刀哥被看穿了,尷尬地笑笑,慢慢從水裏摸出一把菜刀,放在池沿上。衛崢嶸閉上眼睛,舒服地呼了口氣。

泡完澡,衛崢嶸開著一輛桑塔納回了刑警隊,進了院子,下車就往樓裏奔。其實剛才他一直壓著惡心,昨晚上喝得有點兒過量,怕是有一斤半。他一步兩級跑上樓梯,拐角遇見朱刑警。朱刑警說了半句,霍隊找你……就被酒氣沖了一鼻子。衛崢嶸不搭腔,拐進了大隊衛生間。

衛生間裏瓷磚地面,幾個隔間之間是水泥板,隔間上有門。衛崢嶸大步走進,擦過正在洗手池洗手的陸行知,推開一個隔間門,對著便池就吐。陸行知看見了他,覺得眼熟,但只見過照片,不大敢認。看衛崢嶸吐得翻江倒海,他走到衛崢嶸身後,伸手在他背上輕拍。陸行知每次生病嘔吐,他爸都會拍他的背,好像這樣能讓他吐得順利點兒,其實沒什麽用。

剛拍了兩下,他的手指突然就被攥住了,好像被老虎鉗鉗住了一般。沒人給衛崢嶸拍過背,有人偷襲,他本能的反應就是擒拿。衛崢嶸直腰轉頭,看了陸行知一眼,問他,你幹什麽的?陸行知忍著手疼,賠著笑說,您是衛崢嶸吧,我是……哎喲。衛崢嶸手上使了點勁,陸行知扛不住,彎下了腰。衛崢嶸接著追問,你怎麽認識我?陸行知疼得咧嘴,抽著冷氣回答說,先進欄裏有你照片兒。

旁邊隔間響起沖水聲,霍大隊打開門,系著腰帶走出來,也不看正僵持著的他倆,介紹說,老衛,新來的刑警陸行知,以後你帶他。說完,自顧自洗了手就出去了。衛崢嶸和陸行知都愣了兩秒鐘。衛崢嶸松開陸行知的手指,突然又彎腰吐了一口後起身到洗手台漱口,叮囑說,以後別站我身後。

衛崢嶸洗了把臉,正找紙擦,一塊手帕遞了過來。手帕雪白,一角還繡了顆心,但繡得並不好。楊漫不會針線活,這就是一次心血來潮的作品,以後她也再沒繡過任何東西。對陸行知來說,這無疑是個孤品,很珍貴。然而衛崢嶸臉上閃過一絲嫌棄,撂下一句“不用,我風幹”就走了。

衛崢嶸回到大辦公室,在自己的藤椅上一屁股坐下,還沒喝口茶,就看見陸行知在旁邊的桌子坐下了。衛崢嶸有些不快,想找事兒。他掃了一眼陸行知的桌面就發現了目標,陸行知和楊漫的合影醒目地壓在玻璃下面,像是在公園照的,光線柔和,人美景美。衛崢嶸用下巴點著照片說,收了。陸行知不大明白。衛崢嶸按著太陽穴,不耐煩起來,說,這兒的照片除了犯人的就是死人的,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