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十三年(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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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行知一到現場,看見那個被殺的女孩,就有種隱隱的不安。

早上七點剛過,他就從刑警隊出發,八點十五才到現場,路上堵車了。2010年,這座人口近千萬的大城市,人們買車的熱情正處於爆發期。每個工作日的早晨,一到上班時間,大小車輛就迅速填滿了每條幹道。

陸行知帶隊,兩輛警車一前一後加入了大路上的車流。警燈開著,警笛響著,陸行知坐在打頭警車上的副駕駛,開車的是年輕刑警趙正明。陸行知是江北區公安分局刑偵大隊長,三十七歲,眉目英朗,短發,面無贅肉,但眼角已有細紋。一上車,他就靠著椅背閉目養神,閉上眼睛,他的面相又顯得有些文氣了。

江北區是南都市最大的區,有三百多萬人。市政府等機關單位雖不在本區,但江北是經濟發展最快的區,發展快,麻煩就多,江北刑偵大隊也是全市最忙的大隊。陸行知常常忙得腳不沾地,兩三天不合眼是常有的事,因此他常常抓住機會就打個盹兒,回回神。

早上出門,趙正明說他路熟,能避開堵車路段。誰知走了沒多遠,車就慢慢停下了。趙正明罵了一句,有點兒自責地說,陸隊,堵上了,這路平時不堵。陸行知睜開眼睛,目光如鷹般向前一探,街道不寬,是雙向車道,中間沒有隔離帶,前面車流已經堵成了長隊。他拿出步話機,簡短地交代一句,老朱,去疏通一下。後一輛警車下來兩名便衣警察,小跑經過陸行知的車窗,開始挨個兒敲前面汽車的駕駛位玻璃,讓它們靠邊兒。趙正明心氣不平地嚷嚷,聽見警笛也不讓,現在這人懂不懂法啊,讓老朱把他們車牌號都記下來,罰款扣分兒!車隊堵成一條癱瘓的龍,他們在龍尾,看不見龍頭部位。前方一百米外是堵車的源頭,一輛大眾輝騰打著雙閃占了半個行車道,來去的車都艱難地繞著它走。衛崢嶸提著用尼龍繩捆好的幾棵蔥,穿過堵車的街道,像是早上剛從菜市場出來。他看上去五十來歲,頭發斑白,穿著樸素的灰夾克,腳上一雙舊皮鞋,一副居家男人的打扮,不過他眼神銳利含光,冷不丁一擡眼,就讓人感覺像踞在深草裏盯著獵物的猛獸一般。他聽見後方的警笛聲,掃了一眼車流,馬上推斷出了堵車的要害位置。他走到打雙閃的輝騰車邊,敲敲駕駛位的玻璃,隔著玻璃勸司機,您往前開開,路就通了。但車裏沒反應,車窗玻璃也沒降。衛崢嶸不急不躁,耐心地接著敲。車門開了,躥下來一個壯年男子。衛崢嶸個子不矮,年紀大了縮了點兒,但也有一米七八,這男的比衛崢嶸還高半頭。他被敲煩了,粗聲地嚷嚷,敲什麽敲,你城管啊!衛崢嶸還是態度和藹地說,您往前開開,後面有警車。男子沒打算講理,說,警車又能怎麽樣,又不是我堵的!說罷他不耐煩地推了一把衛崢嶸。男子膀大腰圓,這一把力氣不小,可衛崢嶸只略微晃了晃,沒挪步,順手把蔥移到左手提著。男子有些詫異,自己莫不是推滑了。他運了勁再推,手剛伸到衛崢嶸肩膀,衛崢嶸就把他的手指拿住了。後車的人奇怪地看著這個人高馬大的男子滿臉痛苦地弓下了腰,然後又乖乖坐回了車裏。衛崢嶸微笑著幫他把車門關上,又敲了敲玻璃,始終和顏悅色像個城市志願者。

癱瘓的車龍復蘇了,關節一點一點舒展,慢慢向前蠕動。陸行知看見前面的車流開始漸漸松動,又閉上了眼睛。

他們趕到江門家具大市場時,轄區派出所的民警已經等了快一個小時。家具大市場坐落在城市新區一條新開發的商業街上,周圍都是新建的賣場、寫字樓,大多尚未開業。這附近沒有居民區,行人稀少。綠化帶的樹苗還很細弱,努力生長著,追趕城市迅猛的發展步伐。玻璃面的樓群在清冷中靜立著,反射著早晨還沒有熱力的陽光。

距離大市場二三十米,拉起了警戒線。陸行知遠遠看見有警察在維持秩序,勸試圖通過的汽車繞道。看到警車駛近,警察招手放行,陸行知降下車窗,朝他們點點頭。家具大市場也是新建,潔凈整齊,外立面貼著大幅廣告,市場前方的小廣場上建有一座兩三層樓高的“城堡”,是用簡易的泡沫建材臨時搭建的,造型有些像簡化了的莫斯科聖母大教堂,通體粉色,上面披掛著大紅色的促銷標語。

陸行知下了車,同車來的法醫老呂帶著助手小鄭提著勘驗箱匆匆走向“城堡”。陸行知環顧四周,心裏對環境先有了個底。民警領著一個幹練的中年女人走來,給陸行知介紹,這是負責這裏的孟經理。陸行知跟她握了手,寒暄了一句,問,有監控嗎?孟經理反應了一下說有,伸手向充氣城堡指了指又說,在後面,擋住了。陸行知望了一眼,那邊擋得嚴實,根本看不見。旁邊趙正明嘆了口氣,低聲發了句牢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