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第2/5頁)

“程序正義,罪行法定。”方律師洪亮的聲音壓住了台下的聲浪,“我絲毫不否認被告犯罪的既遂和故意,我要求公訴方證實的是,這起盜竊案被盜的物品是否真實——是案前的原始文物,還是案後的替代品,這對確定本案的性質至關重要。”

這句話連何雨聽了都感到頗為牽強,十五塊壁畫追回後,是她配合三位省內的考古專家進行的分析鑒定,從壁畫的繪畫技法到表層的附著物,都與庫房中所留壁畫毫無區別,就連切割的斷緣也嚴絲合縫。用放大鏡觀察,板壁連接處的草屑也完全交叉相連!為防止肉眼觀察的失誤,他們還使用了最為可靠的碳十四檢測技術,使用這種分子化學衰變原理鑒定物品的存留期,一萬年的誤差也不會超過一百年。

何雨立即宣讀了專家組的上述結論,她的聲音中透著對律師的不滿,滿想著對方偃旗息鼓,但情況卻恰恰相反。

“請問,你們一共使用了幾種檢測方法?”

“碳十四是目前國內普遍采用的最權威的檢測方法。”

“我再請問,你是否綜合使用了另外幾種檢測方法,比如熱釋氣法、氣象光譜法、考古分子學和穆斯包爾效應?”

律師果然厲害,看來他完全是有備而來。看何雨出現了片刻的猶豫,他馬上又接口道:“科學的鑒定方法,應當是多種檢測手段的綜合印證,單一使用碳十四,你能擔保不會出錯嗎?”

這時,是老辣的審判長為何雨解了圍,他舉手制止了方律師。

“辯護人注意,關於文物的鑒定,法庭會予以甄別。如果沒有新的證據能夠否定壁畫的真實性,由偵查部門提供的照片有效,公訴方所說成立。”

“我提請法庭注意的,正是本案的真實性。”方律師沒有絲毫的退讓,一字一頓,神情反而愈加莊重,“作為被告律師,這也是我分內之責。現在,我的委托人還有話要講。”

律師坐下去。何雨注意到,被告席上那個曾痛哭流涕交代罪行的家夥,這會兒突然變了一副嘴臉。

“這照片上的文物是假的!”彭彪一反常態,突然喊了起來,由於用力過大,麥克風竟發出了刺耳的鳴叫聲。

“你有什麽證據能證明這些是假的?!”公訴人的問話有些怒氣沖沖,因為對方在檢察機關,也分明做了認罪的交代,這一會兒卻當庭翻供。

“從一開始我看到的就是文物照片,你們為啥不叫我看被盜的文物?”彭彪反問道,他漲紅了臉,脖子上的青筋直暴,紮了個魚死網破的架勢。這是何雨始料不及的。

“這麽說你過去的供詞全是偽證了?”公訴人質問,聲音中含著難以抗拒的威嚴。

“我犯的事兒我認賬,可自打小老漢把壁畫弄到手,我就再也沒有見過這些東西,我認為照片上的東西是假的。”

法庭內掀起了一陣聲浪,聽眾認為這彭彪活脫脫就是一個無賴。

審判長敲響了法槌,嚴肅問道:

“被告彭彪,你怎麽能證明照片上的文物是假的呢?”

“法官大人,你不了解梁州文物道上的規矩,盜出來的東西是真的,可賣到外邊的東西可保不齊是真的。這出土的貨十有八九是復制品,真貨還窩在家裏。你可以到造假一條街去看看,什麽假造不出來?那是專門騙老毛子的,行話叫‘借雞生蛋’,真貨一下子就出手,那是傻屌才幹的事兒。”

彭彪這句粗話頓時引起了一陣哄笑,繼而激起的是一片軒然的聲浪,嗡嗡的議論聲像一陣湍急的浪濤沖擊著法官席。審判長巋然未動,再次擊響了法槌。

“被告彭彪,上述供詞你為什麽沒有向偵查、檢察機關交代?”

“審判長,我犯法的事兒可都交代清楚了,丁是丁,卯是卯。庫房二道門的鑰匙是我復制的,井裏的洞是我幫小老漢挖的,我可沒有下手偷盜。論犯罪小老漢是主謀,東西偷出來我連毛都沒見,現如今人家偷驢,我拔橛子,我覺得冤枉,越想越覺得是小老漢做了套,騙我往火坑裏跳,末了叫我一個人頂罪。我希望審判長,您是位青天大老爺,會還我一個公道。該我的罪,槍斃我都幹;不是我的錯,不能硬栽到我身上。”

法庭上的風向漸變,老練的方律師那邊又請示發言,被審判長批準。

“我請求法庭對所盜物品進行重新甄別,以甄別此罪與彼罪、罪輕與罪重的區別,做到不枉不縱,對被告彭彪客觀定罪,體現法律公正。”

審判長沒有回答,錘起錘落,宣布休庭再審。

何雨低頭從議論紛紛的法庭出來,身子好像懸在半空似的沒了底氣。方律師的那些話像刀子一樣剜在心上,使她坐立不安。雖然法庭休庭,為公訴方解了暫時之危,但很快會要求檢察機關重新調查,公安局也必須補充作出物證鑒定。如果專家組的結論有誤,全案就會像多米諾骨牌一樣全盤推倒,到那個時候可就完全被動了。難道,這到手的壁畫真能有假,這碳十四的檢測還會出現紕漏?想到這裏,她給英傑掛了個電話,對方手機關機,大概正在市裏匯報案件的偵破過程。心急火燎之際,她突然想到幾天前黃河平的那句話:“科學儀器不會出錯,可是用機器的人卻可能出錯。”莫非他真有先見之明?如果真是這樣,他為什麽還要引火燒身,把一塊仿品提供出來?所有這些,都需要再次找他當面問個究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