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淩清揚在酒宴上盛情相邀,聘郭煌做格格府的特邀畫師,可是直到格格府修葺完畢,也未見郭煌登門。這個年輕人的一股恃才傲物之氣,倒激起淩清揚非把他弄到酒店的念頭,除了經營上的考慮,這種念頭深處還潛藏著一種寂寞女人對年輕男性的某種渴望。望著窗外明麗的陽光,淩清揚急不可耐地翻出郭煌的名片,撥通了對方的手機。

郭煌對淩清揚的電話甚感意外,他正在白雲塔公園給他安排的畫室裏揮毫作畫,腦子裏早已把淩清揚聘他做畫師的事當成了酒後戲言。自他得知淩清揚的底細後,初見時的好感頃刻煙消雲散。他平生最討厭和商人打交道,因為他的書畫被那些虛情假意的畫商坑去了不少。聽淩清揚要來畫室,他無法拒絕,畢竟這個女人曾在眾人面前給他那麽大的面子,他郭煌到底還是個知情圖報的人。

淩清揚走進白雲塔公園,輕車熟路地走進公園通往最後排房的一條小路上。這裏景色寂寥,遊客稀少,到白雲塔觀光的外地遊客,很少涉足此處。淩清揚驚訝地發現,二十多年前那條通往黃河大學的鵝卵石小路仍在,那片枝杈歪斜的槐樹林依然是舊時的樣子。一群烏鴉被腳步聲驚動,聒噪地飛起,盤旋著又回到了綠蔭濃郁的樹枝上。望著這一切,她不由心中一陣悸動。歲月如梭,恍然若夢,當年那個滿腦袋玫瑰色夢想的少女姚霞,如今已徐娘半老。觸景生情,多年前的那一幕幕情形,又依稀浮現出來。人生真是難測,走了半生又回到了起點。同樣還是這條路,是什麽原因鬼使神差地讓她重新走過,誰又能說清命運到底是怎麽回事兒……

穿過槐樹林,她一眼看見有個人影在青瓦排房一端的門口徘徊。有一兩秒鐘,她的眼前恍然出現了幻覺,覺得這身影正是二十多年前倚門等待她的摯愛戀人。直到走近,她才看出那人正是郭煌。

淩清揚親自登門,郭煌有些局促,他把淩清揚讓進畫室,順手拉了一把破藤椅。

“淩總百忙之中光臨寒舍,有失遠迎。”

“郭老師太客氣了。”淩清揚並沒有就座,掃視了一下屋子,頭上的房頂破舊,腳下仍是當年的水泥地面,墻壁的灰皮泛黃,釘滿了未經裝裱的畫心兒。大大小小有山水、人物,水泥地面上還鋪著兩張未完成的畫稿和幾團揉皺的宣紙。

“郭老師筆耕不輟,將來肯定是大家啊。”

“手藝而已,遑論大家,糊口混碗飯吃罷了。”郭煌對淩清揚的誇贊無動於衷,這種話他聽多了,想要買他畫的那些人,無一不先灌迷魂湯。

此時,淩清揚在一張昭君出塞圖前面停住了,那是一幅八尺整張的橫幅人物群像,背景仍是朔風飛雪中的和親駝隊,但惟獨王昭君卻畫得與眾不同:這位身著腥紅色錦袍的皇室嫁娘,一改去國懷鄉、幽怨不舍的神色,而是素面朝天,將一雙鄙夷不屑的目光回望著故土,大有一去不復返的決絕,透著一種叛逆與仇視的神情。

淩清揚注視良久,然後轉過身問這幅畫的價錢。郭煌暗想,毫無疑問她是看上這幅畫了。在畫店也有這幅畫,只是構圖不同,她所以找到畫室來,無非是在畫店不好砍價,這娘們兒真精透了。

“我的人物畫一般是千元平方尺。”大凡懂畫的人都知道,八尺整張是十六平方尺,也就是一萬六千元,他是想試探一下淩清揚到底是不是個行家,所以沒有說出這幅畫的全價。

淩清揚微微笑了笑:“郭老師的畫價可趕不上畫品哪!”

郭煌聽了這話,不知是褒是貶,只是隨口答道:“承蒙淩總擡舉,又親自登門,價錢當然可以商量。”心裏卻暗自揣測,這女人莫非像國外畫廊買斷畫家作品那樣,要低價收藏他成批的畫?郭煌對自己的繪畫潛力從不懷疑,便覺這個愛字畫的女老板果真有幾分眼力,因此試探道:

“我這個人是個沒籠頭的野馬,自由自在慣了。在這一方鬥室,整日自得其樂,上次淩總聘我,我一直猶豫,怕是有負你的一番盛情。”

淩清揚直言不諱道:“我的酒店剛裝修好,惟一缺的就是書畫,我很喜歡你的水墨和書法,準備用來裝飾酒店。每幅畫按價付錢。再說酒店的應酬也多,現在很多事兒送錢是不方便了,借此也想給你這位大家揚揚名。”

淩清揚說著,從隨身挎著的粉紅色小皮包中抽出三沓封得整整齊齊的嶄新的鈔票,看也沒看放在了桌子上,那是三萬元現金。

“這幅昭君出塞圖我要了,還望你能給我裝裱好,酒店雖裝修好了,但我不滿意,想讓它多些書香味,請你幫我謀劃,余下的錢算是我預支的辛苦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