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第4/8頁)

郭煌一說話,氣不打一處來,而且聲音越來越高,使得淩清揚一下子躲得離他遠遠的。等郭煌知道自己離了譜,緊走幾步趕過來,不想淩清揚停住腳步,斜睨著眼睛冷冷地問道:

“郭煌,這假你也造嗎?”

“當然造。”郭煌毫無愧色,但壓低了聲音,引導著淩清揚向字畫商店走去,邊走邊說:

“可我從不騙人,明碼實價是高仿品。這些年,上至吳道子八大山人到現當代藝術大師的畫我全仿過,這叫虛虛實實淘寶,真真假假求樂,可我從不以假亂真,坑蒙顧客,特別是對你這海外僑胞、愛國人士更是青眼有加,絕不敢以次充好。”

淩清揚笑笑,說:“我明白了,你這叫真假畫,不是假真畫,是講良心的畫。”說著,她又在一家掛滿古舊山水畫的店門口駐足,不解地問道:“這古色古香的畫紙也專門有賣的嗎?”

郭煌故意做了個鬼臉:“夫人,這可是作畫人的飯碗,告訴了你,整個街上的賣畫人可要罵死我了。”他拉著淩清揚走了幾步,附耳說,“你聞到這畫店的味道了嗎?對,它一門兩櫃,隔壁就是茶座。這全部的奧妙就在這茶葉上,比如我用宣紙畫一幅五代韓滉的《五牛圖》,掛在墻上,墻底下放置一口裝滿涼茶的大鍋,下邊架上木柴文火熏煮,用這茶水蒸發的氣體將畫紙熏黃,還可以讓宣紙和顏料松脆變質,加速它的陳化。”

“沒想到這茶葉還能化腐朽為神奇,就是陸羽再生,也會為你們梁州人嘆為觀止的。”

“這茶葉的用途你還真是不可小瞧,用它蒸煮瓷器,可以把‘叫光’變成‘啞光’;浸泡假玉,滲入顏色,變作常年埋在地底下被滲入天然雜質的古玉,就連內行也會看走了眼。”

此時夜色更濃,幾家店門開始關張,街道上人影晃動,像走馬燈一樣忽長忽短,彌漫著一種詭譎的氣氛。燈火闌珊處,淩清揚隱約看見一家店外招牌上寫著歪歪斜斜一行字,走近了分辨,原來是“批發紅山文化,專售明清家私”的字樣,不禁打了個寒噤,搜幽探古之情霎時冷卻了不少。

“郭大師,你越說我越感到害怕,看來這梁州的水太深,這文物我橫豎是不敢再淘了。”淩清揚半真半假地說道。

“這就大謬不然了,豈不聞‘假作真時真亦假,真作假來假亦真’?你要相信一點,有藝術良心的梁州人還沒有死絕,小事上不得已做做假,大事上就是刀架在脖子上也不敢賣了良心。”

淩清揚從心底感覺到對方的真誠,心中暗忖:無論是淘寶還是幹實業,和這個男人在一起,心裏踏實多了。想到這裏,淩清揚突然意識到此行的目的,便轉而問道:“這仿品遍地,要想淘點真貨這可去找誰呢?”

“要攬瓷器活,得找金鋼鉆兒,你要想買真玩意兒,我到時候可以給你介紹一個人,此人稱得上是梁州城通古知今的第一玩主,看貨十拿九穩,不光眼真,手上功夫也十分了得,他叫黃河平,人送綽號‘一把摸’。”

“一把摸!”淩清揚脫口而出,她不禁想起龍海也向他提及過此人,便拿定主意讓郭煌馬上就去引見,不想對方連連搖頭。

“不行,不行,這家夥有個怪毛病,常常一人單挑,行蹤不定,從不邀人到他家裏去,更別說領生人去了。不過他有間門臉兒在這條街上,隔三差五有朋友相約給人看看貨,今天咱可以過去碰碰運氣。”

郭煌連說連走,引著淩清揚到了街頭一家不大起眼的小店,只見門額上寫著“博雅齋”三個字,並且是溥傑的字體。店門關著,可門板的縫隙處透出些許微光,郭煌把耳朵貼上去,臉上露出了欣喜的神色。

“咱不虛此行,這小子在呢。”說著用手指在門邊上鉤動了一下,那扇門吱呀一聲開了。

“一把摸”這間店門面不大,可進深挺長,進門是文物展廳兼過廊,兩邊櫥窗裏點綴些古董,最顯眼的卻是擺放兩廂的紫檀木家具。淩清揚認得,這是有名的“一堂八椅”,真正一水的明代家具,能收集齊全到這種程度的實屬罕見。

穿堂而過,就見左側有一開間客廳,一群訪客正眾星捧月般圍著店主人說話。這人背對著門外,盤腿端坐太師椅上,手中正托著一個瓷壇在評點著。

“你們不用爭,這既不是明代,也並非民國的瓷器,這是康熙年間的青花瓷。看這壇面上的山水畫,知道誰畫的嗎?這叫四王山水,是清初四大山水畫師叫王原祁、王時敏、王時古和王鑒的,個個畫技了得。他們的畫常用做官窯燒制的供品,絕不是晚清海派的畫法,你們看仔細了。”

瓷壇被放在桌上,眾人的腦袋圍攏了一圈,全盯著壇子,特別是旁邊一胖一瘦的兩個人,可能是買賣雙方,恨不得把眼睛粘在青花瓷壇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