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第4/6頁)

“我要感謝你給我介紹這樣一處美食街,真不愧是‘東奔西走,吃在梁州’啊!”淩清揚一邊說,一邊要過了對方的畫夾,打開來看,畫的竟是眼前的古宅院。

見淩清揚對自己的畫興致盎然,郭煌便打開了話匣子,剛才邂逅的陌生感完全沒有了。

郭煌毫不在意地一邊和她攀談,一邊端著酒杯自斟自飲。由於他料定對方應該是撞在自己網上的一條大魚,因此談興甚濃:

“你知道這座宅子的來歷嗎?”

“剛聽人說的,這是清代一個格格府。”淩清揚佯裝不知。

“我問的是它坐落在什麽位置上。”

“我知道白雲塔周圍有幾個朝代宮殿的遺址,一不小心就會踢出唐朝的陶俑、宋朝的瓦片兒來。”

“確切地說,這座格格府下邊,還埋著明代的周王府,這周王府的旁邊呢,還埋有一處歷史上有名的建築。”

“是宋代的禦街橋吧?”淩清揚脫口而出。

“對,就是宋代梁州八大景之一的禦橋明月,真想不到你對我們梁州歷史這麽了如指掌,佩服,實在是佩服。”

郭煌從談話中得知淩清揚是美籍商人,頗有些感慨,仿佛遇到了知音,更加滔滔不絕。

“我正在準備創作一幅畫,實際也是一幅古畫的補遺。你一定知道《梁州夢華志》這本書,據說當時的名畫家還為此書繪了一幅長卷,可惜未能傳世。我這幾年到了國內好多處名勝古跡,臨摹了幾百張宋代的亭台樓閣,就是為了再現當年的京華盛景。”

“我猜你畫的這幅圖,起端一定是白雲塔吧。”

“太對啦,你可不要小看此塔,這塔底還埋有八棱方池、九級蓮花座,全是用漢白玉雕刻,當初那真是曲欄曼回、虹橋臥波哩。”見淩清揚聽得專心致志,郭煌說得更是一時興起。

“在我眼裏,梁州不像北京、西安那樣有雍容華貴之氣,梁州的千年王氣都埋在黃土裏了,現在的梁州像個小家碧玉,夜晚在自家小小庭院裏,用團扇撲著臥榻邊上的流螢。”

淩清揚被說得呆住了,多少年前,曾有人對她這樣形容過梁州城,現在這個意境又在深鎖的記憶中浮現,像夢幻一樣彌漫在眼前。

“在北方,你恐怕再也找不到像梁州這樣怪的城市,黃河在它身邊一瀉千裏,成為一道地上懸河,可是城內卻湖泊遍布,秀色可餐,被譽為‘北方水城’,‘東方威尼斯’,這還只是表面。這黃河雖叫母親河,可喜怒無常,招人喜歡的時候,它讓你金碧輝煌、五谷豐登;可一旦你成了不肖子孫,它也會大發雷霆,像灌老鼠洞一樣叫你國亡家敗,夷成一片平地。要知道這明城就在四米深的地下,宋城則埋在八米深的土中,要說魏晉的梁苑、漢唐的行宮,統統壓在四五丈深的黃泉之下了。”

“這麽說,這就是梁州為啥是叫城摞城的緣故了?”淩清揚明知故問,意在引得這位饒舌的藝術家海侃神聊。

“你算說對了,這梁州乃是世界上獨一無二的地下城博物館,它下邊宮殿疊著宮殿,皇城壓著皇城,被黃河泥沙封存得完好無損,地下的寶藏不可勝數,完全可以和西安的兵馬俑、意大利的龐貝城媲美。可你猜怎麽著——這梁州人愣是守著金山要飯吃,倒不如外國人聰明!”

“這話怎麽講?”淩清揚頗感不解。

“這不明擺著嗎,這些年老毛子們一撥撥跑到梁州淘寶,數日本人的鼻子最尖,他們竟然和梁州市長談判,要用七倍於梁州城的價格購買這座城市,用來發掘考古,——這簡直是國人的恥辱嘛!”

淩清揚聽了這句話怦然一動,忙問,“如果換了你來搞,你打算怎麽辦?”

“如果我有一筆巨款,就先把眼前的格格府連房帶地統統買過來,造一座豎井式地下博物館。你猜是啥樣的,像礦井一樣分層,一層一個朝代。”郭煌連說帶比劃,惟恐對方不了解他的奇思妙想。最後又故作神秘地壓低了聲調道:

“這絕對是空前絕後的奇跡,先弄出個‘禦橋明月’的一角,再開掘出一個半地下的遺址,而後國內外融資,來個股份制。對地下掘出的寶貝,像文物、壁畫先作個估價,向國家貸款,再像打地道戰一樣一點一點開掘下去,早晚會讓這些古代皇城重見天日,叫古人上來和咱們一起吃涼粉兒。”

“你是盡往好處上說,俗話說傾巢無完卵,那千年的文物經過刀兵水患,哪還會像你想的,一鐵鍁就掘出個金娃娃來?”淩清揚有意再激他一下。

“你這就叫有所不知了。”郭煌頃刻漲紅了臉,“當年滅頂之災來臨的時候,不說達官貴人的金銀細軟來不及轉移,就連老百姓家中的鍋碗瓢盆誰也帶不走。過了這千兒八百年,哪一件挖出來不是文物?說句毫不誇張的話,梁州人淘寶就像山西的百姓挖煤一樣,床腿桌腳下一掘,也許就能吃上個一年半載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