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嚴鴿回到家中,是玉堂給她調好了衛生間淋浴器的水溫,放好了拖鞋和浴衣。嚴鴿把身上帶血的警服連同所有的衣褲全部拋在了門外的洗衣機裏,插上房門,開大淋浴噴頭,一遍又一遍沖洗著自己的頭發和全身的每一處肌膚,並且反復打著香皂,讓帶著暖意的水流不停地流過自己的軀體,在腳下匯成一股股的泡沫。她要把所有的汙血連同可怖的記憶一下子蕩滌幹凈。

對嚴鴿來說,今天最大的損失莫過於這身滿是血汙的警服了。這倒不僅在於新式警服是量體制作的,更能顯現自己做女人的線條美,而是因為警服本是男性的服裝,穿在女人身上,就平添了瀟灑和幹練氣,凸顯出職業執法女性事業的崇高與神聖。她對警服情有獨鐘,超過了對滿櫃子花花綠綠衣裙的喜愛。過去穿老式警服時,由於她是削肩,總是頂不起肩牌,她特意加工改造,用硬襯料做支撐;配發的女警褲、警鞋,雖然拙笨寬大,卻別有一種陽剛和英武的帥氣在其中。每天晚上,無論再累,她臨睡前都要把警服熨平,把警帽上的灰土撣掉,然後再把它們細心地掛在衣帽鉤上,才能睡得安穩。

上大一的兒子羊羊今天掌勺做晚飯,他是看了市內的電視報道專程從學校跑回家看望媽媽的。羊羊一表人才,美中不足的是腿有點兒跛,他此時一邊往桌上端菜,一邊口中念念有詞。

“你快回來,我一個人的飯做不來;飯桌因你而精彩,別讓我胃空如大海,別讓我苦苦地把你等待。”

等包著濕頭發的嚴鴿坐在餐桌邊的時候,眼前已經擺滿了豐盛的美味佳肴,其中有她最愛吃的爆炒腰花和炸小黃魚,頓時把嚴鴿的食欲連同情緒一下調動起來,連腸鳴音都在發出嘰裏咕嚕的交響。

兒子給玉堂和她分別擺上筷子,把一束美人蕉放在嚴鴿的面前,很正式地說道:

“鮮花美酒敬英雄,從小我最佩服的就是我媽了,今日之事真乃不孚我望啊!”

“那我呢?”劉玉堂問。

“你是等而次之,略遜一籌。沒聽說嗎,好女人是值得一個男人用一生去讀的一本書,你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吧。”羊羊說。

嚴鴿夾了一口菜說:“我最佩服的是我兒子,從小英勇的故事就說不完:四歲時一人留守在家,房頂一個大老鼠摔在床上,他能拿著玩具槍把它擊斃;七歲時自己燒一鍋面條,燙了一身燎泡,硬是自己掙紮著找紅黴素膏和小磨油,差點兒抹成了一個小印第安人;那年剛看過加裏森敢死隊,就從四樓窗戶攀鐵絲玩高空救險,摔折了腿,連哭都沒有哭一聲。”

“這一點堅強勁兒像我,有人說見了羊羊就是我的序言和目錄,賊像我,是我的勇敢基因在作怪嘛。”玉堂接口說。

羊羊卻打斷了父親:“爸你不要借機臭美,媽你也不要揭老底好不好,目前這正是本人形象的焦點訪談,我們班女生說我跛得頗有風度,像拜倫一樣,身殘智全,是一種難得的殘缺美。”

嚴鴿正在嚼一口菜,痛得她大張了嘴,原來扼咬子喉嚨時牙關咬合過度緊張,以至於無法嚼飯了。兒子見她苦著臉,以為吃了沙子,嚴鴿忙搖搖手,岔開了話題。

“羊羊,可不能過早戀愛呀,你是不是有了女朋友?”

羊羊說:“真是個公安婆,連個人隱私都幹預了,你沒有聽現在網上的短信息嗎——大一男生是土狗,見了女生溜著走;大二成了哈巴狗,見了搖尾又擺頭;大三男生成獵狗,窮追不舍翻墻走;大四男生是瘋狗,咬住就是不丟手,我現在才是初級階段,一條小土狗而已。”說得劉玉堂夫婦大笑起來,嚴鴿前仰後合,差一點兒把含在口中的飯噴了出來,晚餐的融洽氣氛達到了高潮。

歡笑聲驚動了陽台上喂養的鴿子,一齊咕咕地鳴叫起來。嚴鴿像想起了什麽要起身,早被羊羊按住。

“兒子羊羊是幹什麽的,媽媽的寵物兒子豈敢慢待?回家第一件事就是讓它們飽餐一頓。”

晚間,臥室拉上了厚厚的幔簾,把外邊塵世的喧囂隔斷。嚴鴿將自己陷在松軟的席夢思床上,疲憊地靠在劉玉堂的肩頭上。以前和玉堂分居的日子裏,時常回想他們短暫相聚時的情景,體味每一個眼神動作帶來的甜美和熱烈。如今,每天耳鬂廝磨,卻明顯感到玉堂內心深處和她的距離。此時,嚴鴿沒絲毫的睡意,松弛下來的思緒,定格到了今天那場劍拔弩張的常委擴大會議上。沒有想到這和丈夫不謀而合。

“鴿子,對外界來講,今天你打了一個大勝仗,我真為你捏把汗,也為你感到自豪。可你想到沒有,在上午的會議上你卻失了大分兒:在接下去召開的常委會上,專門研究了公安局的班子,袁書記看來對你到任後的工作不滿意,認為你一味遷就姑息曲江河,是婦人之仁,常委會決定免去曲江河的職務,同時由紀委著手調查他的問題。另外,為加強公安局的工作,也是為了支持你,提拔晉川擔任政治委員,主持家裏的工作。讓你全力負責金島的治理和三起大案的偵辦,實際上是讓你背水結陣,逼著你換腦筋、調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