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黑海白鯊大酒店的地下名古屋餐廳,是一處秘密賭窟,咬子這天晚上早早就趕到了這裏。

他今天與其說是帶了孟船生的使命來賭錢,不如說是他叫那個小個子警察嚇怕了,一番審問像掏空了他的五臟六腑,說不定哪天小銬子喀嚓一下拘了去,沒了酒和女人,那還不把自己“旱死”?想到這兒,他還真想在這賭場上撈點真貨換取這自由之身。

這天晚上,心神不寧的咬子自然賭運不佳。更加上圍坐在榻榻米上的幾個對手,全是滄海地面上的賭界梟雄。

對面坐著的是令他心驚肉跳的赫連山,對方息頭頂,鬂角腦後露著刮過的青茬,壯碩的脖兒梗上,有一塊像樹瘤一樣凸起的疤痕,以至於那件黑緞面大褂的衣領愣是系不住扣鼻兒。這家夥一坐牌桌就興奮得頭上冒汗,叫牌時兩只眼睛迸出很亮的光。那次大猇峪金礦的爭鬥中,咬子被對方打傷。為報一箭之仇,一次乘赫連山蒸桑拿時,就在他背後放了一槍。他滿以為對方倒在血泊中必死無疑,不料赫連山皮糙肉厚,讓人從後頸中剝出了幾十顆霰彈,跑回家中取出兩枝雙筒獵槍斜插背後,駕了一輛野狼越野摩托,放開一對牛波利諾巨型捕咬犬,狩獵似的在金島礦山街巷狂追咬子。咬子無路可逃,終於在山坳處倒下,兩只惡犬隨即撲咬,他像獵物似的被制服。多虧孟船生出了面,讓彼此拜了幹親家,又賠了赫連山一筆療傷費,這才作罷。

在這個惡煞左側坐著的是幹瘦機巧的柯松山,這家夥黑黃色的臉膛,稀疏淡灰色的眉毛下邊,一雙警覺異常的小眼睛飛快眨動。引人注目的是他上唇的小黑胡須,又濃又密,像展開的鳥羽,隨著他盯著色子的眼睛不停地抽動。他是大猇峪鄉辦金礦的礦主,曾是和赫連山爭搶919坑口的死對頭。因此生性嗜賭,又被人稱作“賭空山”。

另一邊坐著的只有咬子和沙金知道底細的溫先生。溫自稱從澳門新到金島,因為怕光,老是戴著一副玳瑁寬邊墨鏡。據說他賭技超群,經常到世界各大賭場揮金豪賭,身上揣著有好幾個國家的護照。

桌邊上首還坐著一個人,就是巨輪集團特聘的高級工程師沙金,沙金皮膚白凈,溫文爾雅,像是高等學府的教授,曾就職於地質勘探部門,是北方礦業大學的博士,辭職下海後被孟船生用重金攬到旗下。今天這場賭局就是他向孟船生的建議,名義上是幫赫連山和柯松山化解六年前的幹戈,骨子裏卻是挑動雙方火並,坐收漁利。

“名古屋”內沒有復雜的輪盤賭,就是玩色子比大小,用沙金的話叫“這法子既神速,又不耗腦細胞”。

賭桌上的鈔票,此時如雪片般撒落和堆積。在這張小小的牌桌上,玩的是令美國拉斯維加斯賭王們也瞠目結舌的狂賭:一萬保底,翻大小點決勝負。每盤不到三十秒鐘就見了輸贏。輸者會毫不在乎地推出面前的一捆錢,好像那不是現鈔,而是一沓彩印的紙。贏者慢吞吞地把四周的鈔票攬在自己的懷裏,懶得點數,伸出中指在桌面上一豎,少上十張八張也不屑一顧,顯得慷慨大度。

兩個小時下來,這堆紙鈔在攬來推去中發生了變化:赫連山不斷用帽子把贏的鈔票倒進桌腿邊的大旅行袋裏;咬子卻眼見著自己的錢堆矮下去直到分文不剩,急著等人從家中用袋子把錢拎過來,一股腦兒倒在桌子上,由一邊的賭師拿來電子秤和鋼尺。咬子知道,這百元票面兒一萬元是1.3厘米,重量是二兩三錢,輸了就再不會回來,真像剜肉抽血。

赫連山此時眉飛色舞,額頭上的汗珠順鬂角滴落在鈔票上,一雙汗毛粗重的手不住地將錢向自己這邊摟,到第十輪的時候,他的面前又是一座小山,足有二十萬。

咬子盯著那堆錢,心裏有著一種十分古怪的想法,真想撲上去咬斷這小子粗而肥壯的喉管。腮幫子在陣陣發癢,但他不能造次,因為孟船生今天要他和溫先生當一次超級笨蛋,讓赫連山贏錢,要柯松山輸錢,使他們倆掐出一嘴毛來。因此便和溫先生兩人不停地在桌子底下比碼換色子,使得柯松山連連失利。一個鐘頭過去,這“賭空山”才好不容易贏了一局,撈回了五萬元,他噴出一口悶氣,隨即用手拈起眼前的一沓紙幣,輕飄飄地掃視了一下賭桌上的每張面孔,仰起下巴說:

“這錢算啥玩意兒?撕吧,聲兒小;燒吧,煙熏火燎;擦腚吧,太糙;鋪床吧,嫌硌腰!今兒咱們就老鼠日象——大搞,想贏就得先當爪哇國總書(輸)記,輸米輸面咱不能輸人格,來,破上了!”一下子,他推上了三堆五萬元,孤注一擲了。

輸贏,刹時變得認真起來,成了生死攸關的拼殺,賭場上頓時像灌注進了冷颼颼的寒氣。誰都能計算,十五萬元人民幣,整整要五車好礦,能蓋起一座樓,可以買一台桑塔納!像是勾魂攝魄似的,五個人全都屏住了呼吸,緊盯住莊家沙金手中的蓋碗,碗中是三枚色子,隨著晃動、走盤、停頓、掀開,啊,“雙!”喊雙的赫連山竟然興奮地立起身子扭起了屁股,像一個放蕩的舞女搔首弄姿,把兩膝拍得山響;喊了單的柯松山和咬子像是被抽去了骨頭,一下子矮了半截,一頭冷汗滴在台前空蕩蕩的桌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