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派出所你該立案,打人傷人侵人權。

叫聲法官你該管,我有鐵證敢上天。

求得司法來支持,請來代理一老漢。

主證旁證調齊全,小民告官盼青天。

嚴鴿邊聽邊問一旁的陳春鳳,他說的老漢指誰,陳春鳳附在她耳朵上說,他說的老漢是她二叔,名叫耿民,綽號“老天爺”,是島上盡人皆知的“三杆子”,叫槍杆子、筆杆子和秤杆子。解放初剿匪反霸當過民兵模範,後來學了文化掃了盲寫過劇本,“文革”受了迫害賣了十年豆腐。現在是市裏老年法律協會的律師,經常代理老百姓打官司,天不怕地不怕,尤其不怕見官,省市領導的辦公室他推門就進,遇到不平事他就告狀反映,一張鐵嘴得理不讓人,區委書記區長也拿他沒辦法,這段快板八成是他給幫著編排的。

正說話間,從派出所門口走出一個矮個頭寬腦門的民警,他走到張麥年面前幫助拎起塑料袋子,像碰上老熟人一樣和他笑眯眯地搭話。就在這時,一輛北京吉普從派出所大門內開出,跳下來兩個青年民警,架胳膊摟腰把張麥年連同編織袋子架上了汽車。不提防那袋子開了口,從裏面滾落出了一本書和幾個可口可樂瓶子,車上傳出張麥年的呼喊:“俺的書,你們還俺的書!你們不能把俺拉到收容站,俺要告你們!”

嚴鴿注意到民警從地上撿起一本書,封面上印有《民告官手冊》字樣,隨手就把它拋在了門旮旯裏。那個寬腦門民警向圍觀的群眾大聲吆喝:“大家注意,時間就是金錢,該幹啥幹啥去,有事情到派出所的,抓緊時間辦理,今天上午所裏要開會學習,很快就要關門啦。”

不少人散開去,嚴鴿隨著幾個人進了大門,佯裝詢問暫住戶口申報來到了戶籍室,只聽見對面會議室裏傳出講話的聲音,大概是寬腦門民警進去時沒有把門關好,講話人略帶沙啞的口音不斷傳出來。

“要抓緊準備,首先是衛生,翟小莉你們幾個‘坤角’可要聽好了,戒指、耳墜統統給我去了,只準化淡妝,不能把嘴唇抹得跟吃了臭檳榔似的。你們幾個和尚也不要笑,長頭發、留胡子的今天立馬堅壁清野、留短剃光。档案內勤負責把學習園地布置好,讓寫字漂亮的抄幾份心得體會,警務制度、文明用語一律上墻,我說過多少次,戶籍室要放上自動取水機和一次性口杯,群眾來了得有個坐的地方。”

講話人說到這兒起了身,大概發現身後的門開著,迅速關閉了房門。嚴鴿在那人轉身的一瞬間,認出他就是當年分局刑警隊的馬曉廬,不知什麽原因調到這裏當所長了。

關了門,聲音聽不清楚了,嚴鴿不甘心,在院子裏觀察了一番,驀地看到門後剛才民警扔下的那本書,她走過去撿的時候,發現靠房門後一扇窗戶洞開著,隱隱傳出了裏邊的講話聲。

“你們不要以為新局長是紮小辮的就不在乎,要知道人家可是吃過大盤子荊芥的,在咱們市幹過刑警、法醫,玩過技偵、外線,讀過法學研究生,在刑法學方面有很深的造詣……”講話被一陣哄笑打斷。有人插話,“所長,不是‘造紙’,是造詣。”“廢話,別自作聰明,我是有意在考你們的。”

接下去還是馬曉廬的聲音:“不要以為自己什麽都懂,警服一穿就風度扁扁(翩翩〉的,不知自己吃幾個摸、喝幾碗湯了,我正式告訴你們,從今天起要嚴守警容風紀,隨時做好迎接新局長視察的準備,誰膽敢砸了咱金島所的牌子,我就敲了他的飯碗!”他突然有意把聲音壓低了,“你們有所不知,嚴鴿局長不僅是咱劉市長的夫人,還是和巨輪集團董事長孟船生光屁股長大,不對,是吃一個媽的奶長大的姐弟倆……”

嚴鴿驚愕至極,沒想到自己的正式任命還未下達,基層已經盡人皆知,而且這馬曉廬對自己竟如此了如指掌,就連家庭隱私也一清二楚。

聽到會議室散會的聲音,嚴鴿才快步走出派出所大門,上了陳春鳳的車子。現在輪到嚴鴿陷入了重重的心事,任出租車沿著金島的環島公路奔跑,她打開車窗,讓清冷的海風灌進車內,吹打著自己的面龐。

遠海處,少有的晴天使大海變得湛藍,天空的白雲像輕柔的棉絮飄動,和天際處星星點點的白帆融為了一體,由遠至近的海潮,像一群歡笑的孩子列隊而來,奔跑著,追逐著,在海岸邊上化作了竊竊的絮語。

她眯上眼睛嗅著這熟悉的海腥味,眼前馬上浮現出乳母那蒼老而慈祥的面容,記起每次她到島上來看望她時,老人總是給自己做她最愛吃的招潮蟹。她也最喜歡像小時候那樣依偎在老人家的懷中,聞一聞那股熟悉而親切的味道,看一看窗戶前那棵粗大的皂角樹和拴在樹上的那艘破舊的老木船。那裏是她的童年,也是她生命中最美好的一個部分,有多少次這種場景都那麽清晰生動地浮現在她的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