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曲江河通宵未眠。天還未亮,他就打電話給指揮中心,通知早上8點鐘召開局長辦公會,專門聽取大猇峪案件和邱社會的入警情況。不到7點鐘,他就提前一個人坐在了會議室。

曲江河非常明白自己的處境,他又重蹈了老局長孫加強的覆轍:按自己的初衷,是要通過抓邱社會,牽出他幕後的那張網。沒有想到剛揪動一根網繩,就像捅了蜂窩一樣被咬得遍體鱗傷。準確地講,這種失敗已由他個人波及到整體,連帶著滄海市公安局都將卷入一場政治危機。公安局長在法庭上當被告,這將成為滄海的頭條新聞,不僅自己一把手的位置要泡湯,就連大猇峪案件也將重新擱淺。

曲江河落到如此境地,並非自今日始。按他的資歷與能力,早就該就任公安局長,這都怪他不合時宜。他為人過於自信,認死理,愛較真兒,特別是在上級眼裏,他似乎老有提不完的意見,發不完的牢騷。長期沒有扶正的原因,表面看是市委與省廳的意見不一致,骨子裏的原因他心知肚明,就是犯了和老局長孫加強一樣的毛病,開罪了市委主要領導,從此便走了背運。在黨內職務上,他是黨委副書記主持工作,可不久又任命了從部隊轉業的晉川作為黨委副書記、副政委分管隊伍,這實質上是一種權力制衡。晉川雖然不懂業務,但是有他的優勢:低調謙和,從不批評人,注意方方面面的關系,特別是對市委主要領導表現出絕對的忠誠和服從,因此成了曲江河最強勁的競爭對手。此時,曲江河悔不該沒聽病榻上孫加強的忠告:“近來寧可工作少幹一點,也不能出節外生枝的事情。”可是怕什麽偏偏有什麽,但既然是事到臨頭,也只好由它去了。

就在這時,門口有人探頭,進來了金島分局局長寒森。他兩腳跟一碰,打個立正,敬了一個不太標準的警禮,黑紅的臉膛一副負疚沉重的樣子。

“局長,向你報告,我首先是向你做檢討的。我的工作沒有做好,讓你在我的轄區遭了罪。”寒森說的是半生不熟的普通話,敬畏和阿諛明顯地堆在臉上,曲江河正不高興,帶搭不理地改著手中的一份材料。

寒森是為“巨輪”大船到香港購買大型激光水秀的設施去了。年初市委書記袁庭燎率團到香港招商,為擴大滄海市的對外影響,準備在大船舉行通車剪彩儀式,還要在海上表演法國大型激光海水屏幕電影。一家香港代理商聞訊願以優惠價提供上述設備,條件是由買方直接提貨並承擔關稅。為此,市政府點名讓路子廣、門道多的寒森擔當此任,並由巨輪集團出資。

“局長,貨到後宏奇區長很高興。”寒森說,“我說這都是曲局長高度重視、精心組織的結果,他特意讓我向您轉告謝意。”

原來,巨宏奇曾以區政府下屬公司的名義讓寒森在上次提貨中夾帶了五輛進口車,其中包括曲江河的那輛美國悍馬,正是得了這匹心儀已久的坐騎,才使曲江河略微改變了對寒森的看法。

寒森三年前由土地局調入金島開發區擔任分局長,為他的任職,老局長孫加強和組織部門鬧得不可開交。因為寒森從未幹過一天政法工作,省廳也不同意調入,但金島開發區有人事權,先斬後奏辦理了任命手續。由於和公安機關意見相左,寒森被懸掛起來好長時間,不發警服也不授警銜。孫加強離任後曲江河繼續采取抵制政策,有一次全市開公安局長會幹脆將他拒之門外,另行通知分局政委歐旭光參會。如此幾次,寒森成了編外的公安分局長,這種狀況一直僵持到去年年底,市委做通了公安廳的工作,經過三個月的專業培訓,寒森才算正式就了位。但是他不懂業務,老是說白脖子話,曲江河對他頗不放心,抓捕邱社會時他出差香港不在家,也正遂了曲江河的心願。

“局長,向你報告另一件事情,晚間我從機場返冋滄海的路上,碰上了金島鄉黨委副書記趙明亮。”

“噢,是什麽時候,他在那幹什麽?”曲江河突然停住筆,擡起了頭。

“昨天深夜。我從機場高速下了輔路,剛好看他開的那台藍鳥王停在路邊,他正在路邊尿泡,我停下車問他這麽晚到哪兒去,他說到省城給女兒看病。”寒森說到這兒停了片刻,發現曲江河集中了注意力,這才把臉湊得更近。

“我當時沒有在意,回來以後才聽說前天夜裏,是他協助抓捕邱老三的,那八成會把咱往茄棵子地裏引。”

“這麽說你對他很把底?”曲江河目光炯炯。

“豈止是把他的底啊,包括他祖宗三代。這趙明亮原來是個地痞,和邱家四虎就是一夥的,據說還參與了大猇峪案件。不知怎麽後來就當上了鄉政府的上地管理員,不到三年,又進了鄉黨委班子。這件事我在當土地局長的時候就反映過,後來不了了之啦。局長,你說讓他領著去抓邱社會,那不等於牽著一條狼去抓一頭狽,能抓得住嗎?”寒森說完籲出了一口氣,“只可惜呀,我不在家,便宜了這幫小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