燒蠟

我很愛看新聞,尤其是如廁的時候,一來打發時間,二來了解社會動態。我還尤其愛看評論,一個評論,看見的是眾生百態—憂國憂民的、客觀冷靜的、心懷良善的、冷嘲熱諷的、起哄架秧的。一條條評論就能看見一顆顆迥然不同的人心,但也別全信。要按著這個來個社會滿意度調查,大多數人給出的回答肯定都是不滿意。不滿意貧富差距、不滿意社會制度、不滿意法律體系、不滿意保險保障,總之就是啥啥都不滿意,戾氣很重,就覺著這社會動蕩不安、搖搖欲墜。可關上手機,走上街,走進生活裏,抱怨的聲音一定有,生活裏誰還沒點兒苦難了?但是能明顯感覺到大多數人的心態不是崩壞的,再苦再難,還是往希望裏、往好日子裏奔的,沒人把日子往壞裏過,沒人把路往窄裏走。戾氣有沒有?有,但遠沒有互聯網上那麽極端惡劣。

我還跟夏新亮、李昱剛聊過這個事。李昱剛是覺得我無聊,有那時間用他的話說:“您幹點兒啥不行?哪怕就給大腦關個機呢?就保養保養腦細胞不行嗎?”我問他:“那你蹲坑時候幹嗎?”李昱剛說:“我打遊戲,生活如此平淡,我還不能跟幻想世界裏稱王稱霸啦?而且您跟那些個評論較什麽真兒啊!裏頭多少水軍、多少鍵盤俠,反正全蹲在屏幕後頭誰也不認識誰,又有多少人是在發泄、是在口嗨?沒人對自己的言論負責。”

夏新亮跟他的看法還不太相同,他從專業角度,心理學、社會學層面給我認真分析了一番。首先他談到了話語權。從前傳播途徑單一,話語權都掌握在少數人手裏,這個少數人的定義是—媒體、高知、社會工作從業者等,他說:“師父,你這麽理解,就是站在金字塔塔尖的人,他們的發言代表著他們的身份符號,代表著他們被賦予的使命。但是隨著互聯網生態的蓬勃發展,言論被擴大化了,誰都可以暢所欲言,所以你聽到的聲音多了,但這個聲音裏噪聲也不小,激進的言論、幼稚的言論、不負責任的言論此起彼伏,你看得多了,你就有種錯覺—社會變了。其實社會它是一個恒定量,它沒有改變,是你看待它的角度變了。什麽時候、哪個年代,社會都有階層分化、都有制度不完善帶來的矛盾、都有受益者與受害者,這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你想一下,如果一個評論,或者一個社會現象,跟你自身產生了共鳴,你是很容易跟著激動的,繼而投入到你認為正確的陣營,並且你的眼裏也只有跟你一個陣營的人的發言,是不是?這個時候,無論你是少數派還是多數派,你都覺得自己的陣營最大、最穩,畢竟基數大嘛,然後覺得只有自己這方是正確的、受到擁護的。

“就拿咱最熟悉的警民矛盾來說吧,相互之間不了解,所以誤會總是有,從前沒有網絡的時候,人們是在私底下自由討論,這個討論你只能部分接收到,但你身在其中,你知道有。互聯網時代來了,這個討論從私底下放到了明面上,再經過發酵,演變成狂潮,你就會有種矛盾更強烈的錯覺。這個矛盾從前沒有嗎?有。現在就更強烈嗎?不是。這個矛盾在這裏面就像社會,它其實是一個恒定量,矛盾就是矛盾,矛盾的大與小,按理說不以發言人的人數、發言人的層次發生變化,但事實上,它在關注矛盾人的心裏發生變化了,而且是雙方的心裏。你是警察,你怎麽想?哎喲,大家都不理解我們。你是老百姓,你怎麽想?哎喲,警察就是有問題,他們都不是好人。

“再說另一個方面,社會輿論與社會事件帶來的熱點,熱點到利益的轉變。有一個詞叫黑紅。說某個藝人黑紅黑紅的,重點還是那個紅,只要紅就能產生利益。對自媒體來說也是一樣的,人民憂慮什麽,他就販賣給他們什麽,讓他們產生更大的憂慮,靠著這個憂慮產生共鳴,有了共鳴就有了傳播,有了傳播就有了熱點,有了熱點就有了利益。至於販賣焦慮之後會產生什麽社會問題?他們不在乎。對這些人來說,這就是一場資本的遊戲,是一場利潤的收割。另外的成因包括人們發言時的個體狀態,像腦子不清醒、情緒崩壞這些我就不多說了,這誰都懂。”

殊途同歸,李昱剛跟夏新亮雖然方向不同,但中心思想是一樣的—保持清醒。

保持清醒。默念了一下這四個字,我揣起手機沖了馬桶從廁所出來了。見我出來,夏新亮關上計算機屏幕站起身來,我倆一路沒話往樓上走。

上了車,我開車他坐副駕,仍舊是誰也不吭聲。

“警察自稱流氓打人,為湮滅證據與多名記者發生肢體沖突。”

特大醜聞。微博熱搜。視頻轉得鋪天蓋地。至今警方還未能壓制住群體輿論。而且在控制輿論的過程中,蹭熱點的不計其數,大數據還跟著搗亂,許多與警察相關的負面新聞玩兒起了連連看,總之今天的言論主題是不會變了—壞警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