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生死之間有大恐怖(第3/6頁)

更深一步來說,我與他最後的這場對峙,輸的人,是我。他追問我早知現在何必當初,我回答他堅定不移—我還是會抓你。這是氣勢,不是實話。他輸了氣勢卻說了實話—我怕死。而且,他現在奔著安息去了,而我在現實裏受折磨的同時,他還要提醒我—你沒我誠實,比我兇狠,你更不堪。

看,深淵不僅在回望我,還向我拋出橄欖枝了。也許,我真的該激流勇退了?

見過張風雨,我一個多禮拜後還處於情緒低落狀態。然而,福無雙降,禍不單行。年底婷婷單位例行體檢,半個月後拿到報告,她被大夫約談了。她肝上有一處陰影。可能是囊腫,也可能是腫瘤。

我陪婷婷上三院做了檢查,並沒有帶給我們期待中的好結果。腫瘤,切除,再做病理確定是良性還是惡性。惡性的別稱為—癌。

婷婷情緒差極了,發脾氣,哭,鬧。說怎麽什麽倒黴事兒都叫她攤上了。這個倒黴事兒還包括:嫁了一個隨叫隨消失的我、她刻薄的媽、我病弱的父親,以及我單身帶個孩子的姐姐。

我說你別折騰了,對身體不好,咱們治,砸鍋賣鐵我也給你治好。我說你別上火,不就是錢嘛,大不了咱把房賣了。我不說還好,一說她更歇斯底裏,說要賣就賣要給你姐閨女那套。我跟她急不得惱不得,別說她病了,她好著我也不想跟她撕,為同一個問題反復撕。

家裏拆遷分了四套房。我爸媽住一套,我姐住一套,剩下兩套落在了我名下。我跟婷婷說過,這兩套房,一套給咱兒子,一套給咱外甥女。她躥了,不幹。說咱倆睡大街啊!我說現在這不是有地兒住嘛。她說這什麽破地兒啊,也就是現在隨便住住,以後我老了我不住,做個飯都轉不開身兒。

她反反復復跟我吵,吵得沒接沒完,我也扛不住她跟我吵,我說好好好,好好好,我不動,不動,給你,全你的。那些年北京房價還可以,沒起來呢,我就又貸款買了套房,稍微遠點兒,但是大,想著這套將來給外甥女。婷婷知道又不幹了,偏說這套大的好,我也依著她,我說那就這套寫你名字,拆遷那房以後寫外甥女的,行不行?就這麽著,這事兒才算完。

可你以為完了的事兒,吵架時候有九百九十九條命能復活。看,這不是又來了。

我能怎麽辦?我也很絕望。她是個病人,我平時讓著她這會兒更得讓著,她哭得稀裏嘩啦,我一張張給她遞紙巾,我說不賣房,你別激動,怎麽著我也給你治這個病,想都不用想,咱倆是夫妻,哪怕肝我給你換了,也得讓你活著,咱兒子不能沒媽,沒爹可以。

她踹了我一腳,說你瞎說什麽,誰沒了也不行,說著紮進了我懷裏。

摸著她的頭發,我心裏像壓了塊石頭。這些年我挺虧欠她,當人家丈夫三天兩頭不在家,家裏事兒又多,全指著婷婷。我上有老下有小,老的她給人當保姆,小的她自己喪偶式撫養,人家也不容易。為姐姐的事兒我都沒少跟她吵。不是我向著自家人,不是我戀姐,只是我姐真太不容易了。

誰都不容易。

我托朋友關系馬上給婷婷聯系了手術,推她進去之前,我跟她說你別怕,咱們先把

手術給做了,等病理出來,良性的咱們皆大歡喜,惡性的咱們就治,怎麽好怎麽治,你還有我,我管你一輩子,你給我堅強點兒,點點還等你帶他看冰燈呢!

婷婷哭了,我也想哭,硬憋著。我跟我爸媽我姐生活了前半輩子,婷婷跟我生活後半輩子,輕重,是一樣的。她是我媳婦,我兒子的媽,沒人能代替。

這幾年北京建設快,到處都是工地,隨之而來的就是工地盜搶案。婷婷住院期間,還發生了一起規模不小的案子,弄得我焦頭爛額。

這工地盜搶案破起來難度不小,問題出在哪兒呢?參與人員多,證據不好固定,流動性太強。因此,到底如何打擊,到現在也沒有一個具體的辦法。

領導是這麽跟我說的:你辦起販毒案來井井有條、抽絲剝繭,但是這後勤工作也不能放下,工地老被盜搶,且不說國家財產流失,耽誤了建設進度也是頂大事兒了。你這麽厲害,你來試試吧。

那我能說什麽?我就說好吧,既然組織信任我,咱就把活兒給幹好了。

接了這起工地盜搶案,起初呢,我就先深入思考。任何一種案件它都是需要追根溯源的,也就是說任何一種案件你要先找到它的入口之所在,你才能搞這起案件。什麽案件都是如此,搶劫也好,殺人也好,緝毒也好,盜竊也好,無非是手段不同,但破獲它們最終是一樣的—你要追到它的源頭。

你偷也好,搶也好,工地上這些東西你弄出來,最終目的是要變現,得變成錢花。怎麽把廢銅爛鐵變成錢呢?賣廢品唄。那我就規劃走訪一個個收垃圾、收破爛的點兒,化裝進去就是看它什麽情況,看它的狀態。最後在來廣營這邊一個點兒上,觀察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