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章

沈雁清頂著被紀榛撓出來的抓痕“招搖過市”,實在顯眼,凡有人問皆用“不慎被家中所養的狸貓抓傷”應答,語氣親昵又莫可奈何,至於旁人信與不信並不在考慮的範疇內。而那夜過後,紀榛和沈雁清也徹底陷入了僵局。

若說之前紀榛還對沈雁清有幾分好臉色,如今卻是毫不掩飾自己的抵觸。只要有沈雁清的地方,紀榛都躲得遠遠的。

沈雁清上桌用膳,他就捧著碗躲到一旁,沈雁清半夜撬開他鎖了的門,他就抱著被褥蜷在長椅上睡。沈雁清說十句話他出不了一個音,倘若察覺到沈雁清要生氣,他也破罐破摔地冷眼相待,一副皮硬不怕鞭子打的架勢。

有好幾回紀榛都覺著沈雁清定要找藤條教訓他了,戰戰兢兢地等了會兒,沈雁清都反常的沒有發作,甚至不再強迫他行房。

如此維持了近七八日,府中奴仆將此看著眼中,又開始嚼舌根。

這一回和從前不同的是,沈雁清發落了兩個帶頭議論的奴仆,一個直接逐出了府,一個打五十板子。

打板子時滿院都奴仆垂首觀罰,聽著奴仆慘叫連連皆駭然不已。

行罰時紀榛正在屋內,淒厲的叫聲從院裏飄到較為偏僻的西廂房,清晰可聞。

吉安哼道:“這叫得比殺豬還響,怕是得半個月都下不了床,我看以後誰還敢爛嘴巴。”

紀榛半捂著耳朵,吩咐,“吉安,把門窗都關嚴實了。”又蹬蹬蹬跑到軟榻上拿被褥悶住腦袋,隔絕了大部分嚎叫聲。

殺雞儆猴著實有用,這一通血淋淋的責罰之後,府中再聽不見非議聲,奴仆也不再敢輕慢紀榛。

從前在沈府的景象並未有所改變,只不過身份掉了個彎,輪到紀榛對沈雁清愛答不睬——沈雁清一散值就到紀榛跟前晃,時常帶些可口的點心,又主動與紀榛談及每日事宜。

雖點心大多數都落到吉安的胃裏,紀榛也總是關著耳朵不聞不聽,但沈雁清攢足了耐性,試圖一點點將本就稀薄的溫情尋回。

收效甚微。

有一回沈雁清正和紀榛說著話,紀榛像是煩不勝煩,直接跑出了廂房。沈雁清步行去瞧,紀榛蹲在半抽了嫩芽的花團前,嘴裏嘀嘀咕咕說著話,“小春枝快發芽,快長大,快開花.....”

紀榛寧願跟花花草草此等啞物交談也不願搭沈雁清的腔。

沈雁清又覺好笑又覺可愛,可也深感到紀榛從他掌心流失的無力。他凝視抱腿蹲著的紀榛,不知從何時起,紀榛留給他的皆是拒絕的背影,似是隨時準備著頭也不回地離開他可掌控的地界。

沈雁清心口一跳,不由自主地上前確認紀榛是真切在眼前。他手一碰到紀榛的肩膀,紀榛就猛地擡眼瞪他,圓眼一貫的清澈澄亮,卻不再盛滿盈盈眷慕。

暖融春日點不亮紀榛眼裏曾有的熱意。

紀榛的反抗是無聲的,甚至是怯懦的,但哪怕沈雁清在他身上栓了一條繩索,他也定會將這條繩索繃直,走至活動範圍的最遠處。

沈雁清被泛著冷意的眼神刺痛,慢悠悠地收回手,紀榛又低頭擺弄嫩芽。

不多久,紀榛就發現門前移植了一叢新枝,沈雁清告訴他是牡丹花,再過不就定能結團。

新枝栽道院裏的第二日,沈雁清再去看,底根都被人為鏟斷,絕無開花可能。

想也知曉是紀榛的傑作。

面對沈雁清的質問,紀榛坦蕩承認,“我不喜歡牡丹花了。”

他說得太誠懇、太真摯,沈雁清再難以維持端靜,抓著他到院裏,明知花根已斷,卻仍執意地要紀榛給牡丹翻土澆水。

紀榛杵著不動,言之鑿鑿道:“根已經斷了,澆再多水也活不過來.....”

瞧見沈雁清森冷的眼神,終是有幾分怯意,聲音弱下去,“開不了花的。”

沈雁清喉結微動,置若罔聞,執拗地給牡丹叢蓋土澆灌。

連才疏學淺的紀榛都知曉月缺難圓、星滅光離的道理,茹古涵今的沈雁清卻仿若無法領悟。

牡丹花自然沒能救活,不出兩日就成了枯枝。紀榛將根葉拔了起來,葬在了凝土裏。

花開花敗,緣起緣滅,皆不如人願。

新春方至不久,本該是新年新氣象,一場毫無預兆的瘟疫卻突然在大衡朝的土地上蔓延開來。

瘟疫從京都以北地界初使,發於錦州,起先只是發熱的症狀,當地官員皆不大重視,亦未上報,等病狀演變為咳血才察覺不對勁,而這時染病的百姓已累積成百上千,且分散四方。

為阻止瘟疫擴散,天子下令關閉京都城門,召集朝臣商量防疫事宜。

一時間,京都百姓人人自危,皆擔憂瘟疫會踏破城門,沒日沒夜的熏艾草,滿城白霧繚繞。

金鑾殿上七嘴八舌。

“城門開不得,若是染病的百姓進了京都,哪能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