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第2/5頁)

外面天色已暗。冷風嗚嗚地吹著,如鬼哭狼嚎。

房間裏又黑又冷,沒有燈和吃的。

如果一切都沒有變,如果能回到往昔,在這個時辰,他應該正在和秦桑梔一起吃飯,吃他二十歲的那碗長壽面。

不知道是不是麻痹已久的肩傷牽動了心臟,一呼一吸都緊抽著,澀澀地疼。裴渡的眼底密密匝匝地浮出了猩紅的血絲,青銅沙漏被他一把推開,撞出了悶響聲。

他猛地從地上跳了起來,像一頭大受刺激後,在困境裏找不到出口的暴怒的野獸,在房間裏來回踱步。忽然間,他轉向床鋪上的屍身,惡狠狠道:“秦桑梔!”

“……”

床榻上的屍身安安靜靜的。如果她還活著,大概會伸手捏他的臉頰一下,讓他別那麽急躁,慢慢地說。

裴渡的眼睛忽然紅了,重重地喘著氣。

他想不明白,就是不明白。

他一直都以為,秦桑梔膚淺地喜歡他的外表,也喜歡他裝出來的那些好的地方。

但原來,在三年前,她就已經知道他不懷好意,已經看過他裝乖的表象下真實不堪的一面,知道他不是什麽好人了。

為什麽她還要裝做沒聽見那些難聽的話,還要對他那麽好,一點點地溫暖他,試圖引著他向善?

付出了這麽多,她真的一點都不喜歡他嗎?

會不會……她其實還是有那麽一點喜歡他?她不是在裝死,絕情蠱發作也是真的?

這個疑問反復地刺戳著裴渡的神經,他甚至不知道,自己更希望得到哪一個答案。

可惜,這世上唯一能給他答案的人,永遠都不會說話了。

對真實答案的恐懼夾雜著某種卑微的希冀,會成為一把他永生永世都解不開的枷鎖。

不過,不管秦桑梔喜不喜歡他,這場遊戲,他還是贏了。

裴渡刻意而僵硬地發出了兩下笑聲,笑得卻很難聽。

感覺不到任何快慰,好像心臟有塊肉爛掉了,蛀空了,牽刺得他的腦海一陣陣地脹痛。

這不可能,他已經贏了。不管那個問題的答案是什麽,對他的區別,也只在於贏得多還是贏得少而已。

他應該很高興才對。

對,他這一定是……高興過頭了。

裴渡咬著後槽牙,惡狠狠地想。身體卻不由自主地發著抖,蹲了下來,展臂抱著自己。手抵住了脖子,摸著那枚玉墜和兩顆小金虎。仿佛只有這樣做,才能稍微地抵禦住那種無孔不入、讓他手足無措的恐懼和抽痛。

.

裴渡在這間廢棄的客棧裏住了下來。

在很多年前,他決意要殺掉和董邵離沾親帶故的所有人,連狗也不願放過,如此方能解恨。

如今,秦桑梔死了。那個可恨的秦躍,還活在世上。

按道理,裴渡應該盡快處理好秦桑梔的屍體,治好肩傷,去弄死秦躍。結束了這堆破事後,再換個地方,逍遙自在地過活。

可不知為何,裴渡就是不想動,每日就守著一具屍體。

人死以後,若是置之不理,按照自然規律,不出數日,屍身就會開始腐化。

但魔修之所以為魔修,就是因為他們能弄到一些違背法則的東西。

早年,裴渡在各處遊歷時曾得一物,名喚滅明珠,約莫人的黑睛大小。將它置入屍身舌下,即可延緩腐化,甚至能保存屍身好幾十年。

或許,還是因為不肯死心,抱著一絲“秦桑梔不喜歡他,絕情蠱也沒發作,她只是偷偷練了龜息氣功在假死”的心思,裴渡將乾坤袋翻了個底朝天,將這顆珠壓進了她的舌下。

死人沒有感覺,也不會疼。裴渡拉開她下巴與舌頭的動作,卻輕柔得仿佛怕弄疼她——盡管他自己也沒意識到,這份毫無意義的小心翼翼有多可笑。

放妥了滅明珠,裴渡用布巾給她擦幹凈了臉和脖子,就蹲在旁邊,專注地看著,慢慢地,又笑了起來。

除了臉頰蒼白了一點,和活著的時候,也沒有多大不同。

無奈,延緩腐化之法不比復生,生和死的差別,還是太大了。

這座客棧又破舊又漏風,秦桑梔或許一輩子都沒住過這麽差的地方。才過了兩日,她的臉頰就開始沾上灰塵了,肌膚也被風吹得有點幹燥發僵了。美麗依舊,卻不復生前的柔軟鮮活。

仿佛是在迫使裴渡面對他不願承認的現實。

裴渡給她擦臉的手微微發著抖,可他什麽也沒有表現出來,若無其事地做完了一切。

他的肩膀越來越疼,雙手也有燒傷的地方,需要傷藥去治。但瀘曲主城如今正在戒嚴,有進無出,秦家小姐家中失火一事鬧得沸沸揚揚,去主城不安全。裴渡也不敢拋下屍身去太遠的地方。所以,習慣性地對滿身傷置之不理。可在某日,他忽然想起來,以前的自己只是被蟹殼紮到手指,秦桑梔也會緊張地拉他去包紮。一下子,那些麻木的傷口好像突然一起變疼了——因為被嬌慣過,才會叫囂著不滿現在的待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