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8章

這是什麽東西?

裴渡狐疑地將這沙漏抱到腿上,擦了擦,又用指骨輕輕地敲了敲它。這東西還挺沉,通體為邪肆重鎮的銅,觸感冰冷,裏頭流淌著血紅色的沙子。以裴渡的經驗來看,這應該是某種法器。只是,用處尚不明了。

沙漏的兩端有不易察覺的細微尖刺,裴渡的指腹沾了火灰,又有灼傷,早已知覺麻木,於上方撫過,留下了一點血跡。這法器仿佛是為了汲血而存在的,地,那滴血就被它頂部的尖鉤吞噬了。天旋地轉的滋味侵入頭中,裴渡臉色一變,卻無法抵抗這股力量,迫於無奈,被沉進了冗長昏黑的世界裏。

……

那是什麽玩意兒?

他怎麽了?

裴渡懨懨地睜開了雙眼,視野未清,就聽見了曠野的風聲。

漸漸地,眼前之景成形。裴渡愕然地發覺自己成了一縷沒有實體的幽魂,飄在半空。眼前是一片幽黑的荒郊山林,空氣裏浮了一面隱有流光的結界。

——這是聚寶魔鼎的結界。

底下傳來了兩個人的說話聲。其中一人顯然是個魔修,面孔很陌生。

而背對著裴渡的那個身影,卻是萬分熟悉。

熟悉得僅是入了眼,裴渡的心臟,就一下子緊縮了起來,泛起了難以言喻的悸痛,密密實實地紮著他半邊身體。

那是秦桑梔。

他依稀有印象。在三年前,秦桑梔曾經進入過聚寶魔鼎找他,還接了他回家。

聚寶魔鼎的結界,只有魔修能打開。

底下的魔修態度輕蔑,打量著秦桑梔:“你想進去找人?這裏可是聚寶魔鼎,不是你們這些正道修士該來的地方。你要是真的有認識的人在裏面,怎麽不叫他出來接你?”

“他……他不知道我來。”秦桑梔的聲音有點幹巴巴的,懇切地解釋:“我就是有點擔心他遇到了危險。麻煩你行個方便,讓我進去看一看吧。”

“好吧,爺今天心情還不錯,就放你進去吧。”聽她說了半天,那魔修才勉為其難地答應了。

秦桑梔似乎很高興,道了謝。孰料,在她轉身後,那魔修就露出了一抹貪婪的詭笑,悄悄從袖中抖出武器。

裴渡遽然變了臉色,卻沒法上前阻止。只聽見“砰”的一聲重響,秦桑梔被他從後方打中了,武器重重抽打在她纖瘦的肩上。一身慘痛的長哼後,她灰頭灰臉地在地上翻滾數次,被那魔修當成戰利品帶走了。

裴渡死死地盯著這一幕。

秦桑梔從來沒對他說過,她為了進來聚寶魔鼎找他,被別人打傷了。

怎麽會有這麽蠢的人,一個字都不說……什麽都不告訴他,他又怎麽會知道?

在心裏惡言惡語地罵她蠢,可那股陌生的悸動和悶痛好像更強烈了。明明移開視線就能緩解,裴渡卻好像在和自己較勁一樣,強迫自己直直盯著這一幕,氣息越發急促。

他想知道後面發生了什麽事。

但世事不如所願,只看到秦桑梔被人拖走,周遭的畫面就變了。

一眨眼,裴渡發現,自己這回附身到了一個端酒的人身上,站在聚寶魔鼎某家食肆的長廊裏。入目所見,到處都是喧鬧的觥籌交錯聲、奏樂嬉笑聲……

昏暗的拐角樓梯中,他看見秦桑梔捂著受傷的肩,在上樓梯。大概是很疼,她的臉沒什麽血色,每走一步都會停頓一下。就這樣拖著身軀,慢慢上來了。

長廊兩旁,明明應該有很多明亮的房間。此刻,卻忽然變得一片漆黑,只有盡頭那個房間有燈光傳出。

一種不祥的預感攫住了裴渡的心。他意識到了什麽,幾乎是有點氣急敗壞地怒吼:“快走!不準去!”

秦桑梔聽不到他的聲音,一步步地接近那個屋子。不知聽見了什麽,突然定住了。

房間裏,傳來了彼時的他輕佻鄙夷又漫不經心的聲音:“上心?開什麽玩笑。她把秦家的獨門心法都教給我了,你說是誰對誰上心?”

屋外的裴渡,臉色難看了下來。無奈,他如今被囿於這個倒酒的人的身體裏,不論怎麽樣掩耳盜鈴地捂住耳朵、跳腳、怒吼“快閉嘴”,也阻止不了過去的自己繼續說出那些傷人的話。

很快,宓銀嬉笑的聲音響起:“這都半年了,我看你玩到什麽時候,這出好戲要怎麽收場。”

“急什麽,我可還沒玩夠。等玩膩了再說唄。”

這句話,語聲清晰、一字不漏地傳進了空氣中。

秦桑梔佝僂著背,捂著受傷的肩,站在一墻之隔的陰影中,好像凝固成了一尊雕塑,安靜地聽完了她為之冒險闖進聚寶魔鼎的人,是如何把她當成談資,用最輕浮戲謔的不遜語氣,來描繪她的。

幻境畫面終止在了這個地方。裴渡在一陣劇烈的絞痛裏醒來了,發現自己躺到地上,懷中緊緊抱著一個青銅沙漏,還在那間四面漏風的房間裏,十個指頭都已經摳出了血,昏睡中也咬牙切齒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