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6章

謝持風是在夜深人靜時,決定逃走的。

床榻松軟幹凈,枕被熏點了沉水香。謝持風卻睜著眼,望著墻上的幢幢暗影,沒有一絲一毫的睡意。

秦桑梔。

雖然沒有和她見過面,但在很久以前,謝持風就知道,這是他未來的嫂子。

未料在三年多前,對方突然毀諾,無故退婚。他的兄長又在冬夜溺亡了。從此,這個名字,在他們家中,就蒙上了一層陰翳,成了某種令人痛恨不齒的禁忌存在。望見了躺在靈柩裏的兄長,和悲痛難當的父母,謝持風平生首次,對一個陌生人產生了濃厚的怨怒和不解。

偏偏,造化弄人。在謝家滅門案後,這個人又出現了。而且,還和謝持風想象中青面獠牙、不可一世的形象不太一樣。

她像是一根救命的浮木,在他落難時現身,帶了他回家。

但先前不知內情時,對她產生過的朦朧感激與親近,在得知真相的這一刻,都徹底湮滅了。取而代之的,是濃濃的驚愕、抵觸,甚至還有幾分罪惡感。

謝持風知道,秦桑梔沒有認出他來。她是修士,秦家亦是鎮守瀘曲的仙門世家,若自己裝作什麽都不知道,留下來,就能得到她的庇護,從郎千夜那鋪天蓋地的追殺中得到喘息的時間。無疑,這是現下最好的選擇。

但是,想到兄長,他已經無法再心安理得地接受這份饋贈了。

於是他逃了。

養了一段時間的傷,謝持風身上那些觸目驚心的青紫跌傷,散得只剩下了淡淡的暗影。腳掌的傷口愈合了,血泡變平,薄薄的血痂脫落了一半,走得快時,會隱隱有些疼。不過,這些都不是問題。謝持風唯一覺得難受的,只有低熱所致的頭部昏脹。

當日,他穿來的草鞋和破衣服都被扔掉了。謝持風鋪開外衣,將桌子上的幾塊餅、幾個水果放了上去,打了個死結,束成了一個沉甸甸的包袱,悄無聲息地出了門。

這段時間,他幾乎都在房裏養傷,不熟悉這座府邸的結構。剛來到花園時,還有些警惕,但很快,謝持風意識到,這座府邸的防備並不森嚴,輕易地就讓他出去了。

深夜,瀘曲的大街蕭索冷清,秋風卷起零星的落葉。謝持風一步一步,頭也不回地朝著隱匿在黑暗裏的城門方向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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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個發現謝持風不見了的人,是一個起夜的仆人。經過府門時,他發現門閂打開了,但大門卻掩得很緊,要推開它還有點兒費勁。出去了才發現,前一個從這裏出去的人,在門檻外放了一塊沉實的石頭。擱在夜裏很不起眼,卻可以防止他離開後,門被風吹開,引來賊人的注意。

仆人撿起了這塊石頭,心中生出了一絲古怪,在府中檢查了一下,很快就發現謝持風的房間已經空了,被窩還是冷的,大驚,立刻去通知了桑洱。

桑洱的睡意頓時跑光,披上衣服,去了謝持風的房間。好在,房中沒有謝持風被強行擄走的打鬥跡象,並且,桌子上的食物都被順走了。桑洱松了口氣,又有點兒頭疼。

原文確實提過一嘴,說謝持風剛來的時候,非常排斥白月光。但桑洱沒猜到這小子會排斥她到這等地步,一聲不吭就逃跑了。

“瀘曲夜間戒嚴,只有西邊的城門可以出入,他也沒有騎馬,應該走得不遠。”睡得不夠,眉心突突地跳著,桑洱揉了揉,下命令道:“我們分成兩邊吧,忠叔,你安排人以這裏為圓心,往四個方向,在街上找找。我能禦劍,速度比較快,可以取道西城門,追出城去看看。”

“發生什麽事了?不睡覺在幹什麽?”

一個帶著濃濃鼻音的聲音從後方傳來,桑洱回頭。

天還沒亮,泛著蒙蒙的深藍。只有這個房間燈火通明。裴渡睡眼惺忪,皺著眉,打了個小小的呵欠,一臉清夢被擾的不滿,從外面走了進來。

他的肩上還搭著一件外套。頭發披散了下來,天生的小卷毛,蓬松卷翹,不安分地翹起了幾撮,在夜風中輕輕晃著。

這樣的他,看起來,倒是多了幾分少年的稚氣可愛。

一走到門口,裴渡就發現,幾乎所有人都聚集到了這裏,唯獨沒有叫他,步伐一頓,眼中閃過了防備和狐疑,迅速掃視了四周一圈。

桑洱沒有察覺他的警惕,還讓開了一個身位,不好意思地說:“我們吵醒你了嗎?”

沒發現埋伏的跡象,裴渡不動聲色地收回目光,走到桑洱身邊,懶洋洋地說:“吵是沒有很吵。不過,我又不是聾子,這點聲音聽不見才奇怪……到底怎麽了?”

眾人七嘴八舌說了前因,裴渡略一挑眉,疑慮消散,甚至還掠過了一絲悅色:“跑了?跑了就跑了唄。”

桑洱道:“那可不行,得去找他。”

裴渡的笑容霎時淡了點,哼道:“是他自己要走的,為什麽要找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