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肚子空得發疼。長途跋涉的疲頓和高熱的折磨,讓難忍的酸楚從骨縫裏滲透了出來。在朦朧中,謝持風半睜眼,看見了一片陌生的床頂,不知自己身在何方,手指縮了縮,感覺到了涼絲絲的雲霧從指縫間溜了下去。

不……那不是雲霧。

而是一床上好的柔軟絲被。

自從離開了故鄉,謝持風輾轉去很多地方,躺過冰冷堅硬的石地,也在破廟的香案下蜷縮過。稍微好一些的時候,他能睡在鋪了幹燥茅草的板車上。

唯獨,沒有躺過正兒八經的床。

喉嚨燥得仿佛有火在燎,謝持風艱難地咽了下,撐開了沉重的眼皮,就看到床邊坐著一個人,因背著光,看不清臉。

神經驟然縮緊,刺破了混沌,謝持風猛地坐了起來。或許是不知道自己還在病中,動作太大,眩暈在頃刻間就沖上了頭頂。瘦削的身軀晃了一晃,卻依然竭力地往床鋪的裏側縮去。

桑洱有點詫異,心道自己現在好歹也算人模狗樣,不至於那麽可怕吧,怎麽謝持風一醒來,就跟驚弓之鳥一樣?

望著昏暗中那雙染了病態的濕潤、卻仍充滿警惕、如同貓眼的眸子,桑洱並未急於逼近他,坐在原處,組織了一下語言:“你不用害怕。我是剛剛在街上救走你的人。你發燒了,走在路上的時候突然暈倒了,還記得嗎?”

她的聲音沉靜而柔和。

謝持風忍過了那陣眩暈,喘息了一聲,慢慢低下頭,才發現自己右腳上還穿著那只臟汙得已經看不出原本顏色的破爛草鞋,直直地踩在對方的衣服上。

剛才,這個人,似乎就是抓住了他的這只腳,放在她的腿上,在仔細地看他的鞋底。

謝持風的腦海有些發蒙,見到這人輕輕將他的腿放了下來,起身,去取了一盞燈過來。

金秋的午後,氣候涼快,陽光明媚。但房間不開窗,又沒點燈時,還是相當昏暗的。

此時,燭火灼燃,燈光拂亮了一張秀麗年輕的少女臉龐。

謝持風的眼珠驟然凝固。半晌,僵硬的雙肩緩緩松弛了一下。

沒有錯。

是她。那個在大街上,出劍為他擋住了淩空而來的菜刀的陌生人。

有了燭燈,謝持風視線下落,才看見這少女幹凈的衣裙上,竟印了好幾個黑乎乎的鞋印。深淺不一,淩亂相疊,是他剛才亂踩亂蹬時弄上去的,頓時,有了一種別人幫了他、他卻在恩將仇報的不安,幹裂的唇張了張,沙啞道:“我……”

桑洱也看到了自己衣服上的汙漬,不過她並不在意,放下燭燈後,還去給謝持風倒了杯水。

無需言語,謝持風接了過來,“咕咚咕咚”個不停。一瞬間,杯子就見了底。

甘霖淌過了火辣辣的喉管,又疼又解渴。

但這不夠,還遠遠不夠。

桑洱沒有催促他,拎著茶壺站在床邊,給他添水。在謝持風終於停下來時,仆人仿佛掐準了時間,送了一鍋熬好的粥來。

米白的粥面上,撒了一些切成碎絲狀的嫩肉絲和蔥花,冒著熱煙,香氣清淡。

但說實話,謝持風不太品得出它的味道,他太久沒有吃上溫熱又不夾雜小沙石的食物了,顫著手,抓起勺子,埋頭喝粥。最初還有點拘謹,等舌頭嘗到了久違的肉味,便開始狼吞虎咽了。

趁謝持風吃東西時,桑洱吩咐了忠叔幾句,讓他去準備一些東西。

不多時,忠叔就帶著幾個人,端著木盆、拿著幹凈的衣物進來了。那木盆裏裝的不是清水,水液微微泛棕,飄著一些像是草藥的東西。

粥很快被喝光了,謝持風放下空碗,看見這陣仗,眼底閃出幾分警惕和疑惑,終於開口,小聲問道:“你……為什麽要幫我?我們認識嗎?”

豈止是認識,應該說是孽緣才對。

桑洱心想。

在原文裏,謝持風的兄長,就是秦桑梔的前未婚夫。三年前,為了逼秦躍下決心搞骨科,秦桑梔私自毀了這樁婚約。沒想到謝家大公子居然是真心傾慕她的,還因此深受打擊,在醉後落水身亡,英年早逝。這件事,直接導致了本來關系還不錯的秦、謝兩家人反目成仇,老死不相往來。

由於“為情而死”這個理由傳出去不太好聽,所以,謝家並沒有對外界道出真相,只說大公子是出了意外。

因此,遠在瀘曲的秦桑梔,並不知道自己就是導火索。

而謝持風,雖然知道整件事的來龍去脈,可他對秦桑梔一直只聞其名,未見其人。所以,哪怕桑洱現在就站在他面前,他也沒意識到,這個人就是自己兄長的前未婚妻。

但這都是暫時的。在問出她的名字後,謝持風自然而然地,就會知道她的身份了。

桑洱的思緒轉了轉,面上鎮定地說:“不認識啊。”

這倒不算撒謊。在原文裏,秦桑梔和謝持風是“雙盲”的關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