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1章 為君丹青台上死(十六)

鎮子不大, 鎮口的城隍廟也只是狹窄的一進小院子,城隍大帝的石像塌了一半,威嚴的一只眼睛還怒目看著門口, 阿鉤靠在供台下坐著, 神情憂慮地看著門外, 郎君出去已經有一會兒了,不知道現在回來了沒有。

郎君自幼錦衣玉食養在首輔膝下, 哪裏做過這樣和市井小民打交道的事, 若是、若是……

阿鉤也不知道自己在擔心什麽,一邊昏昏沉沉地想著, 一邊抱緊了懷裏的包袱。

這是郎君出去前交給他保管的,裏頭都是這幾個月來謝琢逐字逐句記錄下的東西,在阿鉤心裏, 這些東西價值連城, 就算是豁出性命也要好好保管。

不等他胡思亂想結束, 門口便傳來了低低的人聲, 阿鉤頓時驚醒了過來, 側耳去聽, 辨別出其中一個正是自家去了多時的三郎君。

“……正是此處, 他為護我不慎從山上滾落,被重物撞擊碾壓, 幸得山中善民救助才能出山前來尋醫,我也不敢再搬動他, 還請鐘醫費心……”

“誒誒誒,郎君此話過矣!救死扶傷本就是醫家本職, 更何況若非郎君方才一拉, 我或許也要成了水中溺鬼了, 不過是順路攤瞧一名傷者,有何不可……倒不知是哪家不曉事的頑皮小兒,竟將桐油灑落在橋邊,實在害人不淺!”

兩人低聲交談著,一名面白有須、穿著粗布長衫的男人提著藥箱走進來,一眼瞧見阿鉤:“唔,神志還算清楚,大幸!最怕山上滾落之人昏厥不醒,恐傷及頭腦,那樣的話就是神醫出手也無可奈何了。”

大夫放下藥箱,在阿鉤面前蹲下,仔細查看了一下他腿上的傷,伸手按壓了兩下,點點頭:“不妨事,雖看著恐怖,其實就是骨傷,將斷骨吻合固定,將養數月便可,只是由於拖延了一日,只怕無法再恢復行動如常的狀態了,而且定骨之痛,鉆心徹骨——”

“沒關系,”這回說話的是阿鉤,“請醫者盡管施為,只要能快些行走,什麽痛我都忍得。”

鐘大夫聞聽此言瞧了阿鉤一眼,沒什麽表示,大概是聽多了病人這樣的誇口,他擡手將阿鉤的袖子卷了幾卷,疊成厚厚一塊,示意阿鉤咬進嘴裏:“以前還有人痛到把舌頭咬斷了,你要是受不住就咬著它。”

或許因為附近就是大山,常有外傷病患送到此處,鐘大夫對於骨傷頗有一手,請謝琢將阿鉤死死按住,他為其清洗潔凈傷口後,眼都不眨一下,擡手就抓住兩截斷裂得有些可怕的骨頭,強行拗正回了原位,阿鉤的脖子上頓時繃起了寸高的青筋,額頭上汗水如瀑而下,一雙眼睛裏瞪起了血絲,等大夫用布條合著木棍捆縛斷腿做完固定,取下阿鉤嘴裏的袖子時,才發現他竟然生生咬出了一嘴的血。

“好漢子!”

鐘大夫這回是真的驚訝了,正骨前誇海口的人他見得多了,但是真的一聲不吭一動不動的這還是頭一個。

對於聽話的病人,大夫也總是願意給予更多的關懷。

於是鐘大夫順口問了一句:“郎君接下來可有打算?鎮子偏小,這幾日又多客,怕是客棧都住滿了,正巧這位的傷也需定時換藥,不如去我家暫歇幾日?”

謝琢立即打蛇隨棍上,起身長揖:“那就恭敬不如從命了。”

扶著阿鉤往外走時,謝琢狀似無意地問:“這裏附近可有什麽名山勝景?平時就有很多客人來往遊玩嗎?”

鐘大夫沒有任何戒心地回答:“嗨,什麽名山勝景,漠北這裏都是窮山溝子,再往前就是定州邊關了,靠近北蠻,危險的很,哪有人會來這裏遊山玩水?最近也不知道是怎麽了,人來人往,客店的老板都快樂開花了,就盼著他們待久一些。”

謝琢聞言笑起來:“也是人之常情,我自幼仰慕邊關豪情,這次得了空隙從家中偷跑出來,沒想到就遇上了險事,若是讓家人知道,定要擔心不已,以後也不會再讓我出來了,可惜天下之大,我卻不能盡情一覽,實為憾事。”

鐘大夫一聽,自覺明白了這位郎君的身世,原來是個家裏偏寵的叛逆郎君,偷摸逃家出來玩的,這也不是什麽大事,年輕人嘛,總是愛面子的,不喜歡灰溜溜回去被笑話。

於是他立即應諾道:“你且放心住下,我不會告訴別人你在此處的,等這位小兄弟好一些再走也不遲,吃飯也可與我搭夥,不過是多下一碗米的事情。”

謝琢露出了有些不好意思的笑容,像是一個被看破了心思還要強撐的年輕人:“這、其實我也不是……”

鐘大夫見他此狀,更為開心,帶著兩人到一處僻靜街巷的小宅子前停下,開門帶他們進去:“廂房還空著,我家中一女,去年已出嫁,老妻早逝,家中僅我一人,平日裏空曠淒清,如今多了二位,也算是添了人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