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3章 為君丹青台上死(八)(第2/3頁)

阿鉤的神經一下子緊繃起來。

修城墻?!這可是一個要人命的苦差事!幾十上百斤的大石沙土都要人扛,稍有遲緩便會得來監工斥罵鞭打,三郎君這樣手不能提肩不能扛的人,上了城墻豈不是要被活活打死?!

“這位差爺……”阿鉤上前一步,那名小吏像是知道他要說什麽,拿眼一覷阿鉤,眼神裏有種惡狠狠的銳利,這種坦白的兇狠一下子把阿鉤嚇住了,後頭的話都沒來得及講。

謝琢擡手將阿鉤撥到身後,對那名小吏點點頭:“實不相瞞,我自幼讀書,未曾做過賣力氣的活,修城墻的活兒我怕是做不好,恐怕還會拖累他人進度,唯一的長處就是認點兒字,做些案頭工作也還便宜,能否通融一下,替我安排點合宜的工作?”

小吏聞言,嘴角扯了扯,大概也沒少聽見犯官們五花八門的求情話,對這樣的說辭自帶免疫力了,正要諷刺幾句,謝琢不緊不慢繼續道:“漠北府衙人員一向吃緊,軍營中能寫會算的人更是數不出一兩個,前幾年戰亂,流放到此地的人都已死得七七八八,去年和今年流放到漠北的人大半死在了路上,敢問一句——京城今年送來的軍糧軍餉可核算分派完畢了?”

這話一出,小吏臉上的嘲諷就變成了驚疑不定。

他不知道什麽軍糧軍餉的事情,只覺得面前這人好像和其他請求去做輕省活兒的犯官都不太一樣。

謝琢敢這麽篤定地自請流放漠北,就是因為對這裏有了大致的了解,不至於稀裏糊塗死在這裏,他流放漠北可不是來幹苦力修城墻的,遇赦不赦又怎麽樣呢……

他遲早要回京城去的。

回到那個大夏的帝都,攪弄起裹挾天下的風雲漩渦。

小吏不知怎麽被說動了,將謝琢帶到了一處工地,指指前方弓腰駝背帶著鐐銬的工人們:“這些都是府衙抓到的囚犯,趁著地還沒完全凍上,抓出來修整城墻的,一應雜事都缺人管理,你暫且就在這裏跟著主簿做活吧。”

漠北遠離京城,天高皇帝遠,對於朝廷明文判下的刑罰都不怎麽在意,更別說謝琢的處刑文書上只提了流放根本沒寫流放漠北要幹啥了,就算明令要他去修城墻,府衙若是覺得他有別的用處,那變通一下也不是不行。

尤其是漠北原就文風衰弱,不似江南向學之風鼎盛,漠北因為鄰近北蠻,時刻要防禦外敵,能認得兩個字的人在這裏就是先生,會寫字的更是了不得的才子,文人稀缺得不得了。

謝琢這番話實打實地敲中了小吏的心思。

其實把犯官提去幹別的活兒並不是什麽稀奇事,前提是……

小吏轉了轉眼珠,將阿鉤帶到一旁:“你家主子到底犯了什麽事兒?我聽說,是誣告上官?”

阿鉤猶豫了一下:“我……我不知道這個是不是真的……但是我覺得郎君不會做這種事。”

他說著,回頭看了一眼不遠處和主簿說話的謝琢:“郎君想整倒一個兵部尚書,哪裏用得著以身犯險呢。”

小吏沒有聽明白這句話:“好大的口氣!尚書可是了不得的大官兒!能和皇帝說話的!”

阿鉤一言難盡地看了小吏一眼:“你知道郎君是什麽人嗎?算了……”

“郎君想給六年戰役修史,但是朝中的大人們不願意,彎彎繞繞了一陣子,我也不明白是怎麽回事,郎君就被判處流放漠北了。”

阿鉤原先是真的不明白為什麽會這樣,可是一路走來,他隱約似乎知道了點什麽,甚至有些懷疑……被判處流放漠北這事,是不是郎君本來的打算?

那些大人們不願意他修史,他就自己看、自己走、自己寫。

小吏聽見這句話後眼神一變,神情詫異莫名:“給六年戰役……修史?”

停頓了一會兒,他點點頭,聲音低沉:“我知道了,讓你家主子等著吧。”

他說完了轉身就要走,走出兩步忽然又扭過頭:“你家主子叫什麽來著?”

阿鉤莫名地看看他,還是回答了:“郎君謝氏行三,諱琢。”

小吏皺起眉頭:“這麽長的名字?”

阿鉤可疑地頓了半晌,簡潔道:“姓謝名琢。”

小吏這回聽明白了,恍然大悟地將“謝琢”兩個字翻來覆去念了幾遍,顛著步子慢慢走遠了。

就算幹的活輕松了些,謝琢得到的待遇也不會更好,他住在和其他犯人一樣的破草屋裏,主簿還特別照顧了這株會寫字的苗苗一點,動用特權讓他和阿鉤單獨住,屋頂的破草席也只破了邊角,勉強能遮風,其余的功能就大可不必妄想更多了。

謝琢正趁著天邊霞光尚未散盡的最後一點時間奮筆疾書,將路上聽到的事情一一羅列記錄下來,屋內沒有桌椅,只有一張用稻草堆起來的床,他就這樣坐在床邊,彎著腰將竹片墊在膝頭,就著昏黃微弱的光線刻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