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沉默者(第2/4頁)

那說話的女人把她那戰艦般巨大的身軀轉向房門的方向,一眼看到了站在門口的奧蘭治親王,“哦,親王陛下。”她的臉上露出一種與她的年紀不相稱的笑容來,這種笑容是在那些年華已逝卻不願意面對現實的女人們臉上時常出現的,“您是馬德裏宮廷裏的紅人,我想連您也會承認,他們所做的太過分了!”

奧蘭治親王走進房間,走到那女人對面,低下頭吻了吻她那散發著濃烈的香水氣味的肉嘟嘟的小手,“我親愛的女伯爵,任何有教養的男人都不會反駁從您嘴裏所說出的任何句子的。”他就像是一個上緊了發條的時鐘,用平淡的語氣說著那些連他自己也不相信的話,那張冷冰冰的臉上擠出來的微笑透露出冷漠甚至於是嘲弄的意味。

“您就用這一句話打發我嗎?”格羅寧根的女伯爵把手挽上了奧蘭治親王的胳膊,“別人管您叫‘沉默者’,難道您也要在您的朋友們面前保持沉默嗎?”

奧蘭治親王是兩星期之前剛剛從菲利普二世的宮廷裏返回尼德蘭的,隨他一起回來的,還有菲利普二世剛剛授予他的金羊毛勛章。尼德蘭正逢多事之秋,低地的十七個行省已經變成了一個熊熊燃燒的火爐,每個人一張嘴就要往外噴吐出火星子來。然而這位尼德蘭貴族的首領,哈布斯堡王朝的寵兒,在這個王朝利益和民族利益尖銳沖突的時刻,卻顯得異常地沉默。對於那些在馬德裏與新君進行的閉門談話的內容,他連一個字都沒有向外透露,這也讓他在貴族圈子裏有了一個“沉默者威廉”的綽號。

“那您想讓我說些什麽呢?”奧蘭治親王的聲音低沉地像是天際線上低低垂著的烏雲。

“就說說加稅的事情吧。”伯爵夫人捏著親王手臂的鐵鉗夾得更緊了,她就像是一只抓到了體積過大的獵物的獵鷹,用爪子緊緊抓著獵物的皮毛,想要把這獵物拖起來又拖不動,可要將它就此放棄又顯得過於可惜了,“您和菲利普國王交談過,他是怎麽想的?難道那些可怕的傳言都是真的嗎?西班牙要榨幹我們所擁有的最後一分錢?”

“一切還沒有最終敲定,您不必過於擔憂。”奧蘭治親王輕輕拍了拍女伯爵的手背。

“那麽公債呢?”一個有些禿頭,穿著繡花禮服的貴族插言道,“我買了兩萬杜卡特的西班牙債券,那是我三個女兒的嫁妝,其中五千杜卡特明年一月份就要到期,他們是不打算償付這些債券了嗎?”

“是啊,是啊。”人群附和道,“那些債券難道就變成廢紙了嗎?”

“還有宗教裁判所。”另一個聲音在房間對面響起,“他們昨天在大廣場上面燒死了五個人,罪名是傳播異端教義,可那些人不過是在家裏藏了幾張加爾文派的宣傳單罷了……難道菲利普國王以後打算燒死尼德蘭全部的新教徒嗎?”

奧蘭治親王苦笑了一聲,事實上,菲利普二世的確是這樣想的。這位新的至尊似乎把自己看作了一位醫生,而正在他的國土上像野火一樣迅速蔓延的新教教義,就像是有毒的膿瘡,需要被先用毫不留情的手術刀割去,再用高溫的烈火燒去四周的腐肉。根據菲利普二世國王的計劃,新教的各個流派在尼德蘭都會被視為非法,即使是那些稍與路德教和加爾文教有接觸的人都會遭到宗教裁判所的審判,甚至僅僅閱讀了翻譯版本的聖經,就將會被以叛徒和破壞社會治安罪論處。對於那些拒絕改宗的死硬分子,那麽等待著他們的就只剩下通向火刑柱的台階了。

眾人用不安的目光看向沉默者威廉,他的這種異乎尋常的沉默已經說明了一切。

奧蘭治親王的夫人,埃格蒙特的安妮,此時正在房間的另一頭扮演著殷勤的女主人的角色,她敏銳地注意到談話的氣氛變得愈發凝重起來,於是她提起自己的裙擺,朝著自己丈夫的方向翩然走來。

“我親愛的女伯爵。”她一邊用德語向格羅寧根女伯爵打著招呼,同時親熱地拉起她的那只胳膊,將她的丈夫從那可怕的桎梏當中解放了出來,“請您來一杯葡萄酒吧,這屋子裏熱得嚇人!”她又轉向仆人們,“請把窗戶打開,讓我們呼吸一些濕潤的新鮮空氣吧。”

“大家也都喝一點飲料吧。”迷人的女主人又對著人群露出她的如花笑靨來。

隨著女主人的命令,大廳的玻璃窗和百葉窗,一下子全都打開了,帶著水汽的微風從窗戶吹拂而來,湧進賓客們那因為燒的太旺的爐火而幹渴不已的肺裏。

奧蘭治親王在一張扶手椅上坐了下來,將右邊胳膊搭在椅子旁邊的一張小茶幾上,用左手擦了一下自己額頭上泛起的細密的汗珠。

格羅寧根女伯爵此時已經到了房間的另一邊,和幾個貴族湊在一起竊竊私語著,他們時不時地擡頭看上一眼房間對面的奧蘭治親王,顯然他就是這些人所談論的中心話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