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4章 沉默者

雖說昨晚下了一場大雨,然而布魯塞爾中心廣場上依舊彌漫著火刑留下的木柴燃燒的煙氣和皮肉燒焦時散發出的惡臭味。在廣場的中央佇立著幾根己經被燒成黑色的火刑柱,上面新教徒焦黑變形的軀體已經被取了下來,只剩下那些柱子孤零零地立在那裏,好似一塊塊位於城市中央的墓碑。雖說外面下著雨,可廣場上仍然有著不少行人,他們在剛進入廣場看到這幾根柱子時,就不約而同地低下頭去,同時用手捂住自己的鼻子,就好像那些柱子上方高懸著美杜莎蛇怪的腦袋,只消看上一眼就要被變成一尊石像。

一輛四輪馬車在廣場前緩緩停下,窗戶上的簾子被掀起了一道小小的縫隙,從那被雨滴和水霧弄的模糊的車窗玻璃上,露出一張蒼白的面孔的輪廓。

過路的路人紛紛看向這輛大膽的馬車,在如今的尼德蘭,這樣的舉動算得上是十分大膽,稍不留意也許就會被如今權柄日增的宗教法庭扣上一頂新教徒同情者的帽子。於是那些路人也不約而同地加快了自己的腳步,甚至連那輛馬車也享受到了火刑柱的待遇,沒有人敢於看那車廂一眼。

在廣場上執勤的幾個西班牙士兵也同樣注意到了這輛孤零零地停在那裏的馬車,那拉車的兩匹俊美的阿拉伯馬和寬大的四輪車廂,都向外散發出有錢人的味道。那幾個士兵們聞到了這種氣味,就像是聞到臭味的蒼蠅一樣,打著旋朝著那馬車飛去,試圖從那個不長眼的有錢人那裏敲詐幾個金幣用來供今晚在酒館或是妓院裏揮霍掉。

遺憾的是,當他們靠近這輛馬車時,那車門上畫著的巨大藍底金獅紋章,讓他們不由自主地停下了腳步,隨即就像接到了什麽信號一樣,這些貪婪成性的吸血鬼如同被驅趕的蒼蠅一樣一哄而散了。很顯然,這輛馬車上面坐著的乘客,是他們招惹不起的存在。

那輛馬車在原處停留了約半刻鐘的時間,直到車裏的那位乘客看夠了,他才輕輕敲擊了幾下靠著馬車夫的車廂壁板,於是馬車的車輪又重新轉動起來,駛過那流淌著黑色的水的青石板,雨水混雜著火刑柱上的焦灰,把這不祥的顏色染的到處都是。

馬車穿過橫跨沙特羅瓦運河的石橋,在一座頗為氣派的宅邸前停下,馬車夫吆喝了一聲,隨即那沉重的鍛鐵大門緩緩打開。

馬車駛進了宅邸的前院,繞著中間的噴泉轉了個圈,停在了宅邸的正前面。

車門從外面被打開了,一個年輕人從馬車裏探出身子,在踏板上跳了一下,隨即落在地面上。他有著一張棱角分明的長臉,頭發的顏色則是一種金色與褐色混雜形成的栗子色。那一對炯炯有神的雙目閃爍著智慧的光亮,而那緊緊抿著的嘴唇則向外透露出一種拒人於千裏之外的冷漠。

威廉·範·奧蘭治今年年僅二十三歲,卻已經從自己那在聖迪齊圍城戰當中為了查理五世而戰死的堂兄那裏繼承了奧蘭治親王的封號,成為了整個尼德蘭地區首屈一指的大貴族。那位善於識人的查理五世皇帝,在他很小的時候就意識到這位年輕人的前途無可限量,他將威廉召喚進他的宮廷,用對待子侄輩的態度對待這位親王,每一個事關尼德蘭的重要決定,皇帝都會征詢他的意見。當查理五世皇帝在布魯塞爾退位時,是奧蘭治親王扶著他的胳膊,引領著他走下寶座。而那頂神聖羅馬帝國的皇冠,也是經過他的手,由皇帝那裏轉移到了皇帝的弟弟斐迪南手中。

查理五世皇帝在退位前,曾叮囑過他的兒子菲利普,要求他把奧蘭治的威廉當作自己的兄弟看待,然而這位國王與他的父親不同,他不需要任何人做他的兄弟,他需要的只是忠實的臣仆。菲利普國王授予威廉親王荷蘭,澤蘭和烏特勒支三省執政的權力,但卻把他從君王的學徒和朋友貶為了一個普通的臣仆,而這樣的臣仆在西班牙帝國當中數不勝數。

奧蘭治親王朝著房間裏最吵鬧的那間大廳走去,那裏是由他妻子主持的沙龍,如今雖然還只是下午,但尼德蘭的許多貴族顯貴都已經來到這裏,正在客廳中激烈地高談闊論著。

“正如我總對我領地上的主教說的那樣,“親王還沒進門,就聽到屋子裏傳出一個響亮的女人說話聲,那聲音說是女人的聲音,卻實在是中氣十足,但若說是男聲又顯得有些過於刺耳了,“我看馬德裏如今是把我們當作是他們的奶牛了,每當他們的錢包空空如也時,那些無能的大臣們首先想到的就是要從我們這裏再擠出些錢來。在座的諸位,我們大家都購買了不少的公債,我的有些親西班牙的朋友甚至把全副身家都購買了西班牙公債,如今他們輕飄飄一句話,就要停止償付我們的資金,還要讓我們用金幣和銀幣去買那些一文不值的印花票!沒有經過議會的同意,也沒有征詢過任何人的意見,僅僅是從馬德裏發出一封冷冰冰的敕令!誰知道後面他們還要做什麽,現在即使他們逼迫我把全副身家捐給馬德裏的那些大人們,我都不會感到意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