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

荊州南郡,都督府邸前,鄧玦披蓑衣、戴鬥笠,手中拎著一簍子鮮魚,翻身下馬,就見守在府門前的一隊精兵扈從,為首迎上來的竟是四公主身邊的校尉林然。

“鄧都督。”林然的聲音在夜雨中聽起來冒著寒氣,“殿下有請。”

鄧玦不動聲色,打量著他按在刀柄上的手,曼聲道:“現下?”

在這風雨交加的夜裏?

“現下。”林然又上前一步。

鄧玦瞥了他一眼,見他沒有任何要解釋的意思,低頭理了理魚簍上的絲絳,輕聲笑道:“林校尉可知為了何事?”

林然平靜道:“鄧都督去了便知道了。”

鄧玦手指撚著濕漉漉的絲絳,淡聲道:“公主殿下的人,好大的氣魄。”

林然等人來得急迫,又來得奇怪。

鄧玦這樣多疑的人,豈能輕易跟隨了去。

隨著鄧玦這句話落地,原本跟著他的一隊人馬也紛紛上前一步,隱然有戒備之意。

林然目光掃過鄧玦身邊的扈從,低聲道:“殿下說,鄧都督從速去見她,乃是最後的機會。”

鄧玦心中一動。

他有些犯難,舌尖抵住上顎,鳳眼輕眯,沉吟著。

自從在襄陽行宮,他把穆國公通敵一事告訴四公主之後,沒過多久,他便被“請”出了行宮。而他說過的事情,就像是沒有發生過,建業城中一點動靜都沒有。算算時日,四個月過去了,四公主的人忽然頂風冒雨連夜來傳召他,難道是穆國公的事情有了證據?

他費了這麽大的功夫,想要贏得四公主的信任。

若是今夜拖延不去,豈不是功虧一簣?

料想不管出了什麽事兒,四公主總不至於在行宮中害了他這個荊州都督。

鄧玦做了決斷,給他親近的親衛使個眼色,淡笑道:“作甚將話說得這般駭然?既然是林校尉親自來請,我又怎敢推辭?”便將魚簍拋給那親衛,翻身上馬。

林然松了口氣,與眾扈從上馬跟隨。

鄧玦一旦做了決定,行動起來也利落,雙腿一夾馬肚,便叫那胯

下駿馬在秋雨中潑風似地沖出去。

半夜疾馳,鄧玦趕到襄陽行宮之時,正是淩晨前天色最暗的時候。

花閣寢殿中,穆明珠睡得正香,夢見她像一粒珍珠那樣,躺在溫暖又柔軟的貝肉裏,忽然就聽到貝殼外面有人喚她“殿下”。

那聲音越來越真切,是櫻紅的聲音。

夢中穆明珠正覺得奇怪,怎麽櫻紅也成了一只貝殼嗎?忽然就感到身子陷落的貝肉一晃,整個貝殼被海水推著晃動起來,像是海嘯了一樣。饒是如此,夢中她一點都不慌。海嘯又如何?她躺在緊緊的貝殼裏,安全得很。然而那呼喊聲越來越清晰,她悠悠從夢中醒來,睜開眼睛就見一室朦朧的燭光,窗外的風雨聲未停,門外櫻紅正在輕聲通報:“殿下,鄧都督來了。”

她意識漸漸回籠,察覺自己蜷縮在少年的懷抱裏。

齊雲睡夢中也機警,在櫻紅第一聲呼喊時便醒來了,聽清事由之後,輕輕搖晃女孩,要她醒來。

穆明珠對著少年潔白的中衣,閉了閉眼睛,終於清醒過來,從他懷中撐起身來——兩人身上還裹著同一床錦被。

昨夜兩人說著話胡鬧,最後竟是在小榻上睡著了。

她撐起頭來,望向窗外,見風雨仍急,而天色暗沉如濃墨。

“殿下……”齊雲低聲喚,聲音裏有初醒來的慵懶與迷離,努力撐開的桃花眼裏還有未散的睡意。

穆明珠看得心軟,想到他昨日千裏奔波從梁國趕回來,今日又要趕往建業,憐他辛苦,便俯下身來在他臉頰上輕輕一吻,呢喃道:“還早呢。你接著睡吧。”她自己則披衣而起,往寢殿外而去。

“鄧玦人呢?”

“鄧都督在花廳候著。”

“備兩套釣具送來。”

“是。”

齊雲側躺在小榻上,聽著門外主仆二人漸漸遠去的對話聲,又捕捉著風雨之中穆明珠的腳步聲,直到所有的人聲都淡去,天地間只余風雨之聲。

他仍舊躺在溫暖馨香的錦被下,沒有起身,可是一雙黑眸卻徹底清醒過來,了無睡意。

行宮花廳中,四角擺著的連枝燈光華璀璨。

鄧玦已經脫去了蓑衣,露出一襲墨綠色的單衣來,正擡手摘著鬥笠,一擡眸就見沿著遊廊燈火點點、乃是四公主來了。

穆明珠已經看清了他,笑道:“別摘,就戴著那鬥笠吧。”

鄧玦雖然不解其意,但聽她聲氣兒和緩,還是稍微松了口氣,便垂下手來,笑道:“殿下說不摘,那便不摘。”

穆明珠卻沒有往花廳中走,在門邊略一站,望向無邊的夜色雨幕,像是在沉思著什麽,輕聲又道:“你隨我來。許久不曾與鄧都督一同垂釣了。”

兩人來到行宮湖心的小亭子中,兩份釣具早已備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