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3章(第4/7頁)

與大周皇權被世家**不同,梁國皇權卻憑借鮮卑兵力,大肆清洗了境內不配合的世家,反而給了升鬥小民更多的發展空間。

當大周與梁國兵戎相見那一日,梁國是攥起來的拳頭,大周卻是各個世家長短不一的手指——屆時誰勝誰負,一目了然。

原來如此。

穆明珠睫毛輕輕一動,目光落在鄧玦面上。

青年一襲墨綠色單衣,在秋雨寒夜中,褪去了平素的圓滑練達,大約因為吐露了鮮為人知的心聲,面上有一點掩飾不住的哀傷之意。

預見到天下將為異族來坐的結局,他身為大周子民、亦不是不傷懷的。

穆明珠忽然有一種很奇怪的感覺,雖然眼前的青年一直表現出很現實逐利的模樣,但在她未看到最終結局的上一世,他最終未必真能做梁國皇帝座下鷹犬,也許大局將定那一日,他會刀鋒反指也未可知。有的人會高估了自己的氣節,在利益面前拜倒;有的人卻是低估了自己的本心,名利泥水中打滾半生,偶然一瞬窺見天光,便舍生忘死。

“我在雍州的舉措,鄧都督怎麽看?”穆明珠若有所指。

她在雍州推行的新政,恰是限制世家,惠及平民的,就連她在雍州提拔的扈從,都有意從中下層世家中擇人。

鄧玦擡眸向她看來。

一陣細風吹雨至,細碎的水珠沾在他濃密的睫毛上,隨著他一閉眼便落了。

“若不是對著殿下,臣今日也不會有這番話。”鄧玦輕聲道。

在他背負著諸多秘密的生命中,他顯然感覺到了,在某種層面上,他隱藏起來的自己與這位四公主是站在一起的。

這話說來可笑,他是聽命於梁國皇帝的叛臣,眼前這卻是大周金尊玉貴的公主。

因為捕捉到了那一點相近的立場,所以他從胸腔中掏出這番話來,亦是二十四載來的一場豪賭。

穆明珠觀察著鄧玦,心裏想著他過去的經歷。

在她打探出來的消息裏,鄧玦少年時,嫡母曾為他求娶世家之女,最後因嫡母病故而未能成就姻緣。這是官方的說法,但是小道消息說,是因為那世家看不上鄧玦庶出的身份,雖然鄧開是大將軍,比起那些大世家來卻還是欠缺了許多底蘊。鄧玦的嫡母為他求娶不成,反受羞辱,回家便催動舊疾,不久一病亡故。如果這是鄧玦抵觸世家、反思大周政權的開始,似乎也說得過去。

“你說了真話。”穆明珠低聲道:“那本殿也告訴你一句真話。”

鄧玦神色認真,靜靜等她說下去。

穆明珠輕聲道:“你看到了本殿對世家的決心。現在只問你,對本殿有沒有信心。”

這一問可大可小,如果她只做一個公主,談何制衡甚至打散世家。她這麽問來,野心已昭然若揭。

不管在哪個朝代,這樣的暗示都是冒著極高風險的。

她幾乎是在問——如果她做大周的皇帝,鄧玦是否還會押注在梁國了。

鄧玦是頂尖的聰明人,攥著左手中已經握至溫熱的銀鉤,已經預料到了這場談話的走向——或者說所謂“最後的機會”究竟是指什麽。

他喉頭微動,道:“殿下會放臣走嗎?”

這是在問另一種可能,如果他選擇不歸順於穆明珠,是否還有活路。

穆明珠眉睫微動,含笑道:“自然。本殿會放你回梁國。”

這是假話。

當她對鄧玦的疑心坐實之後,鄧玦便只剩了一條路。要麽歸順於她,要麽死在這一夜。

然而穆明珠卻告訴他,會放他生路,這並不是無謂的欺騙,而是為了確保他做出的歸順選擇是真實可信的。

鄧玦低低笑起來,他顯然也明白這句謊言的用意。

“事到如今,殿下還要再試探於臣嗎?”

這是歸順之意了。

穆明珠知他像是最狡詐的狐狸,難以在第一時間便相信他的投誠,上下打量著他,輕聲笑道:“本殿素來用人不疑,只是鄧都督太聰明了些……”

鄧玦長長一嘆,有些深沉道:“殿下不知臣為了殿下有多麽費心呐。”

當知曉四公主來到荊州那一刻,因知曉她在揚州屠滅大族焦家一事,又知她連退兩州兵馬,也許從那時候起,他心中便含了一點隱秘的期盼。當他步步為營,示好出力、遊走於穆明珠身邊時,固然是為了贏得大周四公主的信任,好為梁國皇帝做事,可是在那一次又一次的交鋒中,眼看著在雍州如火如荼展開的新政,他心中那絲隱秘的期盼也開始慢慢茁壯。

這實在太過叫人驚訝,連他自己也想不明白。

因為四公主分明是一個女人,又有了賜婚的駙馬,怎麽看都與大位無緣的。

可是一次又一次,當他在遊獵場迎著她,迎著她身後的百騎、千騎,他總能在她身上看到遠勝過尋常皇子的氣勢與圖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