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

暗夜風雨中,齊雲為首的三五人小隊,才騎馬穿過兩國交界的荒原、進入大周境內,立時便有梁國巡查的兵馬趕來。

這些甲胄精良的梁國騎兵,顯然不是尋常的邊防士卒,尋著線索一路追著密河上遊,雨水綿密、夜色又黑,沒了“獵物”的蹤跡,於是兵分兩路,一路折返匯報,一路守在邊境最後的馬蹄印記處、等著來自梁國皇宮的指示。

是夜雍州境內亦是風雨交加,穆明珠聽著雨打屋檐的聲音,夢中也睡得不安穩。

次晨醒來的時候,雨還沒有停。

穆明珠擁被而起,有些慶幸這場連綿的雨在秋收之後才來。

這一年雍州的收成極好,賦稅比例沒有改,但因在籍人丁翻倍、自耕農比例增加,州府所得稅銀反而比往年都多,而百姓手中也有余糧。

她把心思從蕪雜的政務上挪開,呆著臉看了半響落雨,披了一件外袍,自己拎了門邊的羅傘,緩步往馬廄行去。

這是她自幼的習慣了。

因母皇喜愛勇健之人,她也勤習騎射,有時間的時候,還會親手梳洗所乘駿馬的毛發。後來漸漸的,她也愛上了給馬打理毛發這件事,在這種簡單不需要思考的勞動中,能獲得心靈的寧靜。

也許是昨夜為雨聲所擾沒睡安穩,也許是穆國公、鄧玦之事懸而未決令人擔憂,也許是朝中再立儲君的呼聲令人煩惱……

穆明珠又來了馬廄中。

正中的馬廄,寬敞幹凈,裏面站著的那匹黑美人,乃是齊雲送她的十四歲生辰賀禮。

穆明珠輕撫黑美人的背,想起不知人在何處的齊雲。

因往來通信不便,除了約定的暗語,旁的也不好提及。

忽而一聲高亢奇異的叫聲,把穆明珠的思緒拉回來。

她循聲望去,卻見乃是當初為了與謝瓊結識,在驢市上故意買的幾頭驢子,如今都關在角落的馬廄裏。

穆明珠莞爾,隨意走過去,遞了一束草過去,喂那幾頭驢子吃。

看管的侍從也不敢攔著。

她喂著驢子,一擡頭,卻見不遠處的黑美人凝望著她,溫順美麗的大眼睛裏似乎有哀怨依戀之意。

穆明珠至此心情好起來,便又往那黑美人旁邊走去。

然而這些外面買來驢子卻不是馴養調教好的馬,吃著鮮美的草料,一見穆明珠要走,立時甩頭跟隨。

穆明珠沒有防備,給那為首的驢子一擡頭,正好撞在下巴頦上——沖擊之下,叫她上牙磕在下唇上,頓覺一陣麻痛。

侍從慌忙上前,拉開那驢子,又伏地請罪。

穆明珠待到唇間疼痛過後,拿手指輕輕撫了一下,好在沒有出血,便擺手要那些侍從起來。

櫻紅忙湊上來看了,關切道:“怕是要淤紫的……”

“無妨。”穆明珠不以為意,道:“又不曾出血。”

那侍從拉著闖了禍的驢,戰戰兢兢,連聲道:“這驢不能留了,小的明日……不,今日就把它送走……”

“不必。”穆明珠清楚這裏的“送走”其實是殺了的意思,便笑道:“它又不是本殿騎的馬,不必照著禦馬的要求來,留著它偶爾拉點行囊貨物就是了。”

經了這一折騰,穆明珠也就沒了喂馬的心情。

天光已經大亮,趕來州府的數名官員也已經等在行宮外院。

穆明珠便開始了她一天的繁忙日程。

一直忙到日暮時分,穆明珠才見完眾官員,回到書房查看新一日各處的信件——朝廷的邸報、雍州四郡要員的密信、乃至於建業城中牛乃棠等人的私人信件。

一整日,寒涼的秋雨時停時落,至此時雨聲又大作。

穆明珠翻開牛乃棠送來的窗課本子,看到那滿目的錯誤,立時忍不住以食指骨節頂住了眉骨。

她嘆了口氣,稍微推開那窗課本子,望著案上剛點亮的燭光出神。

忽然聽得書房門“吱呀”一聲輕響,林然推門而入,引了一名黑衣少年入內。

未經通報,擅自入內,這是極不尋常的。

穆明珠如有所覺,還未看清林然身後那人的身影,卻已經有了猜測,身形未動、坐在案前,目光直向那少年而去。

林然入內之後,擡眸看了穆明珠一眼,見狀便又悄然退下,掩住門扉。

那少年的身影全然暴露在穆明珠目光下。

他一襲被雨水打濕的黑色勁裝,走過的地方留下濕漉漉的鞋印,始終垂著頭,直到林然退下,才擡眸低聲道:“殿下。”

聲音裏仿佛浸透了秋雨的寒氣。

可是透過他被雨水打濕的柔軟睫毛,黑眸中卻瑩然若有光。

正是從梁國千裏歸來的齊雲!

他驟然歸來,時間緊迫,孤身潛入行宮多有不便,便通過林然前來相見。

穆明珠自從接了他那一封“皆如所料”的密信,便一直在猜測他幾時歸來。

此時聽得齊雲開口,她終於回過神來,身形輕輕一動,站起身來,笑道:“瞧瞧是誰回來了。”仍是那樣親昵的姿態,走到少年面前,伸手握住他還在滴水的手腕,道:“事情如何了?且換了衣裳再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