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2章(第2/7頁)

齊雲在那擡眸的短短一瞬,近乎貪婪地凝望著她的面容,目光落在她唇間時,忽然一滯。

女孩飽滿嫣紅的下唇,在偏左的位置有一點明顯的暗紅淤痕。

這樣近的距離,這樣明顯的淤痕,他絕不會看錯。

在襄陽行宮中的一百多個夜晚,他已經熟悉那樣的淤痕,只是此前都出現在他自己唇上,由公主殿下親自打造。

而反過來對公主殿下,他不敢也不舍如此相待,是以這樣的痕跡從未在她唇間出現過。

“齊雲?”穆明珠見少年發愣,握著他濕漉漉的手腕,輕輕一搖,低聲笑道:“發什麽傻呢?”

齊雲壓下滿腔酸楚,強行挪開視線,低頭看向她金色的裙裾,沉聲道:“臣不是一個人回來的。”

穆明珠正色道:“哦?”既然值得齊雲作為歸來第一件事提起,那同來的人必然不是小人物。

兩人正說話,透過打開的長窗,隔著朦朧雨幕,卻見院子的側門忽然從另一側打開,一個撐著青色羅傘的青年快步往書房行來,他腋下夾著幾大卷賬簿,眉心紅痣誘人,正是柳耀。

因秋收以來,賬目繁多,穆明珠時時要問及。

她知道柳耀乃女子之身,在外面跟男子吏員同住一院總是不便,於是恩賜柳耀居於行宮書房之旁的跨院。為了行走方便,又開了兩院之間相連的側門,準許柳耀隨時來見她。

齊雲是知道這側門的。

當初潛入行宮,他摸清了整個行宮的布局,哪怕是最細微之處。

這一扇側門,原本是三重鎖鏈關緊的。

如今竟又特意開了。

書房外,林然知裏面情況不尋常,已經攔了柳耀下來。

“這幾處賬目,都是殿下今晨要的……”柳耀的聲音在雨聲中聽起來有些朦朧,正因為那朦朧,為她刻意壓低的聲線增添了一分魅力。

今晨。

齊雲垂眸,看著自己被公主殿下握住的手腕,柔然潔白的手指像是百合花一樣纏繞著他。

今日晨間,殿下身邊有何人相伴?

日日晨間,殿下身邊是何人相伴?

“賬簿本殿明日再看。”穆明珠隔著門吩咐道,聽得柳耀應聲去了,回頭見少年垂首沉默,因心思都在正事兒上,也不曾在意這沉默,又問道:“還有誰跟你一同回來?”

齊雲閉了閉眼睛,甩開滿心雜念,低聲道:“梁國小皇子拓跋長日。”

穆明珠目光一凝,卻沒有太多驚訝。

算算時日,上一世梁國皇帝拓跋弘毅弑母殺敵、大權獨攬,也正是在這一年。

片刻之後,一頂青布小轎,不引人注目地在這雨夜擡入了襄陽行宮,至於西北角僻靜宮室前停下。

齊雲戴著黑色面衣,撐紅色羅傘,提燈籠送穆明珠一路來到這僻靜宮室前。

若從後方沿著青石板鋪就的小徑望去,就會看到少年手中羅傘幾乎完全傾斜、遮擋於金色裙裾的少女頭頂,而他自己走在夜雨中,已經濕透的衣衫與夜色一樣墨黑。

長久無人居住的宮室中,有一股發黴的氣息。

穆明珠手指抵在殿門上,用力一推。她身後少年手中的燈籠光,照入原本黑暗的屋舍內,照亮了裏面的人。

那一對主仆,原本一坐一立在角落的案幾旁,聽到門響,都擡頭望來,下意識去按腰間長刀,卻摸了個空。早在上轎之前,他們的武器便都給收走了。

坐在案幾旁的主人,金發碧眼,高大英俊,正是在揚州曾以鮮卑奴的身份被穆明珠買下的梁國小皇子拓跋長日。

只是這拓跋長日昔日做鮮卑奴的時候,固然蓬頭垢面,可是此時的樣貌卻比做鮮卑奴時還要狼狽。

他原本及腰卷曲的金色長發,已經齊耳割斷,饒是如此,仍能從他頭頂、鬢角等燒焦的頭發上看出,他怕是從火場中死裏逃生了一回。

當初困於揚州囚籠中,他只穿了一條長褲,露出精壯的上半身。

此時他倒是衣裳齊全,只是穿著明顯窄小的粗布衣裳,顯然也不是他原本的衣裳,而且左臂和右腿上都綁著雪白的繃帶,一看便是受了傷。

拓跋長日與穆明珠最後一次見面,是在穆明珠離開揚州那一日。

有孟非白做中間人,拓跋長日原本乘車出城,要與穆明珠談一談,但那時候他猶有傲氣與底氣,一定要穆明珠前來見他。穆明珠不肯俯就,於是拓跋長日便命車夫調轉馬頭,到最後也不曾對她低頭。

如今還不到一年光景,情形卻已經大變。

拓跋長日坐在那積滿灰塵的案幾旁,碧眼陳黯,滿面疲憊,高大的身軀也不自覺塌了肩膀——在看到穆明珠的瞬間,又強迫自己挺直了腰杆。

但他顯然是很累的——不管是身體上,還是精神上。

在來的路上,穆明珠已經聽齊雲講述了梁國這場事變——與她前世所知相差無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