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堅持一下, 天很快就亮了。

——離天亮還有整整八個小時。

夏油傑生得一副菩薩長相,淺而端正的眉骨,細長的眼窩, 深紫色的瞳孔, 平日裏的做派更是端得遠離世俗, 渾身沾染著檀香與藥香, 盤星教的地址位於深山之中, 他也一同遠離塵囂, 修身養性,夏油傑在權貴眼裏風評極好,高不可攀, 活脫脫一位來人世間救苦救難的高人修士——

以至於很多人有時候會忘了, 夏油傑是一位貨真價實、殺人如麻的極惡詛咒師, 普通人死在他面前, 他連眼睛都不會眨一下。

久居深山只是因為山裏能夠遠離猴子, 寬袖僧袍與五條袈裟都不過是斂財殺人的道具, 口稱佛法卻飼養著咒靈, 他不愛別人違抗他, 行事更是有種神經質的獨斷專行。

而太宰治的卻是個惡劣而又瘋狂的人,他樂於直接撕下偽裝者的假面, 用言語精準地戳中對方內心深處的膿包,一個連對活著毫無**的人,行事只要有趣就足夠了, 至於後果如何——他完全無所謂。

明明夏油傑之前還言笑晏晏地勸太宰治活久一點, 也無微不至得像個完美情人, 而此刻太宰治渾身疼痛, 發燒已經燒到危險的地步, 繼續下去,很可能給身體造成不可逆轉的傷害。

夏油傑卻一改之前的做派,端坐在窗旁,漫不經心地望著屋外的夜色,時不時用小鉗撥弄一下身前的炭火,好讓茶壺中的水沸騰得更厲害一點。

明晃晃的警告。

“要喝水嗎,太宰大人?”

太宰治勉強維持著神志,輕輕笑了一聲,沒有回答。

他估計只要他現在開口,夏油傑就能給他灌一壺開水下肚,他對死是不在乎,但無故受傷或是落下殘疾,那就遠超他的容忍限度了。

太宰治裹著被子,又緩了一會,蒼白的臉上漸漸浮起一些暈紅,眼看著情況越來越糟糕,他喘了兩口氣,前傾身體,去夠枕頭旁的那只老式手機。

——唰。

推拉式木門被人從外面拉開,五條悟一只手撐著門:“夏目君拜托幾個小妖怪送了一只一夜酒杯,任何酒倒進去都會成為不可思議的佳釀,我想你應該喜歡……你怎麽了?”

震撼五條悟一整年。

他下意識地看向布偶貓,結果布偶貓喵了一聲,直接轉過頭,從窗戶上跳出去了,一點猶豫都沒有,五條悟也沒在意,走到太宰治跟前,十分不熟練地摸了摸他的額頭。

“很燙誒……”

他新奇地撚了撚自己的指尖,短促地笑了一聲:“你是怎麽把自己折騰成這樣的?”

他還真沒見過這種場面,咒術師各個身體素質比大猩猩還好,他當年被咒具刺穿腦袋,一分鐘後就能若無其事地爬起來重新戰鬥,他的學生就算缺胳膊少腿,拎到家入硝子那裏過一遍反轉術式,再沒有任何後顧之憂。

反正普通人生病的場面,他這輩子還是第一次接觸。

“不小心掉進了海裏。”太宰啞著嗓子,神情不變:“差點被淹死了,然後被漁民打撈了上來。”

五條悟點點頭,也不知道信了沒有:“啊,怪不得你身上的束縛又變強了,如果下次準備自殺的話,記得來拜托老師殺掉你。”

白發男人睜著那雙剔透的藍眼睛,粗粗地打量了他一遍:“這種情況反轉術式對你沒用,要我送你去醫院嗎?”

“不用。”太宰治一口拒絕:“五條老師,我要喝水。”

他對醫院這種地方可謂是深惡痛絕,但凡去醫院都是因為失去了意識,其他人不經過他的同意,強行將他送了進去,後來森鷗外也不得不退讓一步,為afia請了一堆私人醫生隨時就診。

五條悟頓了頓,微微挑了下眉。

自從高專時期夏油傑搞了那麽一出叛逃,他就對周圍人的情緒變化挺敏感的,只是通常他選擇不去深究,畢竟他身邊的咒術師或多或少都有點不正常,什麽風吹草動都要關注,就算是五條悟也沒那麽多精力。

但太宰治……

像是跳了次海,直接把距離感跳沒了?他不確定地想了想。

這還是太宰治第一次張口明明白白地向他索要些什麽,在此之前要麽是他故意引著對方開口,要麽是對方彎彎繞繞地讓他主動退讓,自動產生良好的自我管理意識,但現在……

他越想越覺得微妙。

就像怎麽也養不熟的貓,有一天主動跑過來蹭了蹭他的下巴?

太宰白著張臉,又催促了一遍:“五條老師,我要溫水,一點都不能燙的那種。”

五條悟的感受一點不錯,太宰治的確主動撤去了他們之間那堵無形的墻,但理由絕對不是什麽養熟了之類的鬼話。

他對人類一向拒絕於千裏之外,但對自己養的狗,就寬松了許多。

對於他這種聰明人,是從來不會懷疑自己計劃的可行性的,自從在海裏摸到那個未來的五條悟脖子上項圈刻著的名字,他就確定了自己的計劃一定毫無失誤地完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