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九十三章 國王的復仇

這柄大劍屬於一個羅馬士兵,是一柄凱爾特長劍,與人們熟知的羅馬短劍不同,它的長度約為短劍的一倍半,也就是兩尺五寸,寬度如同成年男子手掌,主要用來劈砍——它也確實被用來劈砍,風聲尖銳,劍刃鋒利,即便是柔軟堅韌的亞麻布也未能阻擋它一絲半分,高乃依絕望地以為自己會聽到一聲悲哀的呼喊,又或是痛苦的哀叫,他怎麽也沒想到,他聽到的乃是金屬與金屬的碰撞聲,與高乃依在他的房間裏聽到的不同——那次是鐐銬碰撞著鐐銬,這次是刀劍對著刀劍。

凱爾特長劍下是一柄長鐮刀,這可能是黑巫師們最熟悉的一種武器了,因為宗教裁判所的教士們會使用長戟、短矛和巨劍,但最多的還是鐮刀,有些可以折疊起來,藏在長矛下面,有些則如長劍下的這柄一般,接頭處是固定的——這柄鐮刀比尋常作為武器的鐮刀更大,鐮頭碰到持有人的下頜,刃尖橫亙在腹部以下,最寬的地方超過了五寸——裁判所的大審判長以拉略平平整整地躺在床上,一張像是沒經過太多歲月折磨的臉上帶著一如既往的天真笑容,單看這個笑容,他活像是個和朋友開玩笑的淘氣鬼。

但沒有哪個淘氣鬼會從床榻上一躍而起的同時,揮動鐮刀,將一個身著皮甲的強壯士兵一分為二的。

士兵的血噴濺了高乃依一身一臉,他下意識地屏住了呼吸,但一股強烈的氣味還是湧入了他的鼻子,讓他驚詫的是,他嗅到的竟然不是血腥味,而是顏料味,雖然他是一個劇作家,但他也學習過繪畫,所以對這種氣味非常敏感。

“黑彌撒,褻瀆,逆轉。”以拉略輕聲說:“耶羅米尼斯·博斯的一貫手法。”

被他斬開的羅馬士兵竟然沒有失去行動能力,他一劍掃過床柱,床柱折斷,在頂層的帷幔傾塌下來之前,以拉略躍出了昂貴的亞麻牢籠,他的鐮刀猶如曲折的閃電那樣在房間裏躍動,在以拉略說出黑彌撒這個單詞的時候,在羅馬士兵之後的三名聖徒帶著奇怪的神情緩緩傾倒——他們的臉,手臂,腰部,一根清晰的血線橫貫其中……他們的身體終於裂開的時候,折斷的聖器(也就是他們受難時的刑具)從他們撕開的手指中掉落;說到褻瀆的時候,那些發出了無聲地呐喊,猶如瘋子一般撲上來的殉道者們也步了聖徒的後塵;說到逆轉的時候,以拉略已經從床榻前進到門前,一刀釘住了一個人頭,這個頭顱甚至不是以拉略砍下來的,它之前一直被捧在一雙手裏——但這不是聖但尼的頭,大審判長似乎有些驚疑不定地瞥了一眼寢室,這間原本滿是錦繡的房間現在已經被徹底地毀掉了,到處都是如同血液一般四處飛濺的油彩。

那些“東西”……就這樣失去了顏色,就像是被清洗過的畫板那樣,露出了線條簡單但栩栩如生的底稿,但它們還能動,一個能夠活動的底稿有多麽可怕,看看我們的高乃依先生就知道了,他想要昏過去,但不能,只能看著這些蠕動的殘肢,而以拉略不但沒有絲毫畏縮,他的視線迅速地掃過整個地面,而後一頓,一個粗俗的用詞從他的唇間迸發出來。

高乃依也不知道是不是應該去追究——他是說,一個聖職人員用語粗俗的事情,他只關心內容,因為以拉略說的是:“聖但尼的頭呢?!”

他也連忙克制著恐懼去尋找,但在這之前,一根扭動搖擺著的殘缺軀體突然就像是被燒灼的蚯蚓那樣,猛地從地上彈跳起來,這仿佛是個訊號,更多的手臂、腳或是頭顱也如同被驚動的狗群那樣湧向了以拉略的位置,大審判長的鐮刀雖然銳利,但一時間竟然也難以脫身——那些“東西”無論被切割得多碎,都會竭盡全力地糾纏住這個棘手的敵人。

這可能只是幾秒鐘裏的事情,“該下地獄的蠢貨!”以拉略高聲喊道,“高乃依先生,去小禮拜堂去找達達尼昂先生,國王和他在一起,去告訴他們!……警告他們!”

高乃依立刻跑了出去,將這幅詭異的景象拋在身後,走廊上依然空無一人,蠟燭熄滅,他只能憑借著隱約的天光磕磕絆絆地往前奔跑,他一邊跑,一邊責備自己太過疏忽鍛煉——這座行宮並不大,但從中庭跑到右翼的路上,他還是覺得自己的雙腿就像是灌了鉛那樣,幸好,也許是被驚動了,小禮拜堂裏點燃了燭火,高乃依奮力推開了大門,他看到了國王,他甚至來不及調整呼吸,就斷斷續續地喊道:“陛下,陛下!快……”

他之後的話沒能說出來,因為他看到了國王驚愕地睜大了眼睛,他的脊背上突然一輕——之後的事情,高乃依要到塵埃落定之後才知道——那只失蹤的頭顱,聖但尼的頭顱一直緊緊地附著在他的背後,他把它帶去見了國王,一見到國王,它就立即飛了起來,一口咬斷了國王的喉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