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暑氣蒸騰,牢房之中猶如蒸籠一般悶熱。

獄卒不耐煩地拎著盛了湯水的木桶送飯,一碗米湯盛出來,壓根尋不著幾粒米,至於那粗糧饅頭也不知是放了幾日,又幹又硬,甚至還帶了些餿味。

被湯勺敲打牢門的聲音驚醒,雲喬勉強睜開眼,但卻並沒去取那飯食。

她抱膝靠在墻邊,只覺著視線已經有些模糊,動了動唇,幹澀得厲害,連發聲都困難得很。

“醒醒,”旁邊牢房的女人喚了她一聲,從木欄的縫隙中探手過去,在她額頭上摸了一把,幽幽地嘆了口氣,“高熱不退,再這麽下去,不死也要成傻子了。”

從進這大牢的第二日起,雲喬便覺著身體不適,不久開始發熱。

她起初還樂觀得很,說自己自小身子骨硬朗,這種小病壓根不需要吃藥,睡一覺就好了。可牢中這境況,吃也吃不好、睡也睡不好,再加上興許是傷口沒處理好,身體每況愈下。

到如今,已經開始神志不清起來。

雲喬被她晃醒,強撐著端了那米湯,小口抿著。明明只是清湯寡水,但吞咽的時候還是會覺著艱難,仿佛嗓子裏堵了什麽似的。

“雲丫頭,聽我一句勸,同田仲玉服個軟吧。你還這樣年輕,總不能真把小命陪在這裏……”

雲喬艱難地咽下最後一口,靠著木欄,有氣無力地開口:“栗姑,我是不是還沒同你講過,我那夫婿?”

牢中無趣,幾日下來,兩人斷斷續續地聊了不少,也都知道了彼此被關押進來的緣由。

栗姑嘆了口氣:“你就當真半點都不怨他嗎?”

若不是那封語焉不詳的信,雲喬或許並不會入京,興許也就沒有後來這禍事了。

“我怨他做什麽呢?”雲喬搖了搖頭,“他若不是遭逢變故,不會欺瞞我的。”

她心中早就有過揣測,但壓根不敢細想。直到如今,她自己都命懸一線,才總算敢將這點心思宣之於口。

栗姑掩唇咳嗽起來,見她至今仍信著那杳無音訊的夫婿,不由得搖了搖頭:“傻子。”

雲喬被她這般說了,也沒惱,輕聲道:“我與他相識,是在冬日……”

她與晏廷的初見,是在隆冬。她往碼頭去接貨,恰見著下船的晏廷。那時大雪初晴,四下皆是白茫茫的一片,青衫的書生便顯得格外顯眼。

他氣質清雋,雖面帶病容,但神情依舊平和從容。

四目相對時,從來滿心只有賺錢的雲喬頭一回體會到了春心萌動的滋味。

彼時愛慕她的男子不少,但雲喬並未回應過任何一個,唯有見著晏廷時,主動上前去小心翼翼地問了句:“需要幫忙嗎?”

晏廷略帶驚訝地看向她,眸光流轉,映著初晴的日色。

從那一刻起,兩人的命運交匯,而後緊緊地纏繞在了一處,再難分開。

相處大半年後,雲喬徹底栽了進去。

她與晏廷成親時,街坊四鄰大都詫異不已。因為她模樣生得好,在小鎮上幾乎算是一枝獨秀,那時節想要娶她過門的大有人在,其中還不乏家中富貴的、有些權勢的。

但她最後竟誰都沒要,嫁給了個晏廷這個窮書生。

那時晏廷清貧得很,甚至拿不出什麽像樣的聘禮來,兩方俱是沒了爹娘的,婚事一切從簡,成親後也是晏廷搬到她家來的。

倒像是入贅。

雲喬並沒半分嫌棄,還樂呵呵地給晏廷收拾出個書房來,讓他專心做準備科考,自己做生意賺錢養家。

元锳送來成親賀禮時,曾打趣她,“你是不是就看中了人家的相貌?”

雲喬笑而不語。

她一向覺著,人與人之間是看眼緣的,並不必去條分縷析列個緣由,見著他便覺著心情一片大好,就足夠了。

可誰知,好日子竟這般短暫,轉瞬即逝。

仿佛從晏廷離開平城往京城去時,就煙消雲散了。

雲喬垂著眼睫,似是在同栗姑抱怨,又似是在自言自語一般,喃喃道:“人人都說長安好,可我卻極討厭這地方……”

栗姑借著屋檐漏下來的光亮打量著,見她這模樣,便知道勢頭不好了,連忙掙紮著起身,一邊搖晃著牢門一邊揚聲叫喊,這才總算是將獄卒給喚來。

“她發熱好幾日了,病得厲害,再不找大夫……”

栗姑的話還沒說完,便被獄卒惡狠狠呵斥道:“吵什麽!”

“找什麽大夫?以為自己是嬌貴的大小姐呢!”獄卒湊近些看了眼,見雲喬斜倚在那裏,一動不動,心中也有些拿捏不定起來。

他一早得了上頭的吩咐,讓盯著這牢房中的女人,不能讓她過得舒服,也不能讓她真出什麽事。

眼下這情況,的確是有些不妙。

這邊正猶豫著要不要上報,大牢門口倒是傳來一陣響動,隨之而來的是急促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