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一早的大朝會上,文武官員陸續上奏,從蜀地的天災議到邊境的戰事。說來說去,也沒議出個合適的章程來,大半時間都是相互推諉扯皮。

裴承思昨夜一宿沒睡,奈何聖上臥床不起,朝事都落在了他肩上,既推脫不了,也不放心假手於人,所以只能勉強打起精神來聽這些廢話。

朝臣你來我往地爭辯,裴承思聽得心浮氣躁,走神惦記起雲喬來。

自昨日傍晚,他將雲喬從京兆府大牢中救出之後,便一直陪在她身邊。

太醫奉命前來為雲喬診治時,他也始終在一旁,見了雲喬手上那道劃痕,也見了她背上的傷。

大牢之中臟亂悶熱,原本尚未痊愈的傷口雪上加霜,看起來觸目驚心。

裴承思看得眼底都紅了,五內郁結,恨不得將京兆府尹一家子挫骨揚灰。

而最讓太醫棘手的,還是那持續了幾日的高熱。針也施了、藥也灌了,依舊沒有半點好轉的跡象。

這種情形下,人怕是都要燒傻了。

裴承思從未見過雲喬這般脆弱的模樣,通身發燙神志不清,肌膚透著病態的紅,偶爾會低聲呢喃,倒像是陷在什麽夢魘中一樣。

只有湊到她唇邊聽,才能勉強分別出來,那是在喚他的名姓。

晏廷。

這是他隨早逝的生母姓氏捏出來的名字,自入京後,已經許久未曾聽人提起過。

雲喬迷迷糊糊地叫他,深情繾綣,又仿佛含了莫大的痛苦。

足以讓他寢食難安。

他在床榻旁陪了一夜,可直到上朝,雲喬仍舊未曾蘇醒。

漫長的朝會散去後,裴承思想著回府探看,尚未動身,便被西北新傳來的緊急軍務給絆住了。

他沉默片刻,吩咐內侍回府問詢情況,自己則留在宮中議事。

今時不同往日,他不再是從前那個閑散書生了。

太子之位並不好坐,更何況他還不是被自小悉心栽培的儲君,而是半道來的。

聖上臥床不起,數不清的政務壓在了他身上,其中大半於他而言全然陌生,並不是多讀幾本書就能上手的,需得比旁人付出多數倍的精力,才能勉強跟得上。

除此之外,還得平衡各方勢力,周旋其中。

他生母出身低微,早早地就過世了,滿朝文武,就沒同他沾親帶故,可以讓他毫無芥蒂地倚仗的。哪怕是扶他登上太子之位的陳家,也是其中的利益牽扯聯系起來,並不牢靠。

他就像是棵剛移栽過來的樹,唯有竭力地將根系紮得更深一些,才能汲取生存用的養分。

別院之中一片沉寂,唯有蟬聲陣陣。

昨夜太子親自陪了一夜,太醫與侍女們自然也不敢掉以輕心,大都是一宿沒合眼,午後紛紛犯起困來。太醫在外間打盹,就連被指派在房中照看的侍女明香也撐著額,昏昏欲睡。

雲喬醒來時,見著的是全然陌生的場景,她不知自己這是身在何處,茫然無措地怔了會兒,才後知後覺地想起徹底昏迷前的情形。

她仿佛見著了晏廷……

是晏廷將她帶到了此處嗎?

一想起此事來,雲喬霎時躺不住了。但尚未起身,便覺著一陣疼痛湧來,頭暈目眩地跌了回去。

這動靜將打盹的明香驚醒,她揉了揉眼,連忙起身道:“夫人醒了!”

雲喬被她嚇了一跳,不明所以地看過去,遲疑道:“這是哪裏?晏廷他人呢?”

“回夫人,這是太子殿下在宮外暫居的府邸。”明香緩緩地扶雲喬坐了起來,如實道,“昨日是殿下將您帶回府中的。”

她心中有數,知道這八成是太子在民間時用的名姓,也沒敢多問,只隱晦地暗示了句。

雲喬卻是直接愣在了那裏,被“太子殿下”這個稱呼給砸懵了。

在京中這些時日,她曾數次聽人提起過這位曾流落民間的太子,甚至還曾在茶樓之中,興致勃勃地聽人議論未來太子妃的人選。

但從來沒往晏廷身上想過。

怎麽可能呢?

晏廷他明明只是個落魄的窮書生而已,跟皇家八竿子打不著,這些年來也從未向她提起過相關事宜。

太醫得了雲喬蘇醒的消息,知道最兇險的時候算是熬過去了,打起精神來診脈。

雲喬盯著他身上的官服,一句話都沒說出來,腦中亂得如同漿糊,還是經侍女又提醒了一回,方才伸出手擱在了迎枕上。

看著手上的傷,她忽而想起那日從悅來客棧逃出,撞上貴人馬車的事。

那時,她仿佛是聽到了晏廷的聲音,只是迷迷糊糊的分辨不清,露臉的那人又不是晏廷,便只當是自己恍惚中的錯判。

可如今想來,晏廷興許真的在那架馬車之中,只是彼此並不知道。

就那麽擦肩而過了。

“夫人已然脫離險境,只需按時服藥調養,不日便會好起來。”太醫自覺總算是能給太子殿下一個交代,長舒了口氣,另寫新方子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