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黃綠(第3/6頁)

“這個老夫倒是稍懂……一鼓作氣再而衰嘛。”呂頤浩似乎完全被對方說服了,卻是一手拄拐,一手撚須。“吳節度,你說的極有道理。”

吳玠一時釋然。

“但是吳都統啊……”呂頤浩放下撚須之手,微微一嘆。“你說的這些道理,為什麽不直接跟官家講清楚呢?反而要老夫代為轉達?”

吳玠一時語塞。

“是怕直言引來官家不快,還是怕當眾說這話,往死裏得罪曲端?然後又給人扯起舊事,說你是負恩之輩?”呂頤浩追問不及。

吳玠只能訕訕而顧左右……只能說,好在梅櫟知機,退的極遠。

“吳節度!”呂頤浩雙手支撐拐杖,語氣加重。“我再問你一事。”

“相公請說。”吳玠聽到語氣不對,當即俯首,不敢怠慢。

“你說的這些道理,韓世忠、李彥仙、王彥、曲端……他們知道嗎?”呂頤浩仰頭緩緩來問。

身材高大的吳玠想了一想,認真以對:“好讓相公知道,末將大略猜度……曲都統行軍辛苦,其部也委實損失極重,這個時候怕是來不及多想……而且末將說句不妥當的話,曲都統本性在那裏,雖有才情,但總難脫自家體系,便是後來心裏明白,怕也要糾結不堪的。”

呂頤浩不置可否:“那王彥呢?”

“王總統……王總統剛剛得了統攬全軍精銳的職司,正在得意,雖然心裏大約是明白這個道理的,但未必願意想那麽透徹,不免陷於口舌之論。”吳玠對答如流。

“那王德、酈瓊、劉錡什麽的,就暫且不提了。”呂頤浩也依然從容。“可韓李二位呢?這兩位也不懂嗎?”

吳玠終於沉默了下來。

“你是不是想說,他們倆明明懂得,卻諂媚行事,不願意公然與官家唱反調?”呂頤浩忽然轉頭看著廊外雨線失笑。“是這個意思嗎?”

吳玠趕緊搖頭:“末將只是受官家托付,領全軍之任,既擔此責,不敢有萬一僥幸之心。”

“吳節度能有此心當然是極好的。”呂頤浩終於也回頭肅然。“但你弄錯了一件根本……”

“請相公指教。”

“那就是……官家雖然心神震動,但既然在太原時便已經許諾,就絕不會在出兵這種大事上再度動搖的。”呂頤浩仰頭看著對方認真解釋。“而韓李二位,一個在行在流離時便相隨為腰膽,一個孤軍在陜,遙相托付十載……心裏對官家多是願意信任的。倒是吳節度你,依著老夫來看,恐怕是初次統攬如此大軍,身上負擔極重,以至於有些顧此失彼,見到一些情狀便心浮氣躁起來。”

吳玠一時恍惚……動搖的居然是自己嗎?

“不過吳節度且放心。”呂頤浩繼續仰頭看著對方平靜言道。“堯山如此,北伐如此,官家都將中軍大任托付於你,且毫不猶豫,便是韓李二位也未有一二言語抱怨,這就說明,官家對你的專任與信重也是獨一份的……所以有言便尋官家直言相告,有慮便也直抒無疑,不必經過老夫這一遭的。”

吳玠趕緊拱手:“呂相公教訓的是。”

“當然這次既然說到這裏,老夫就替你轉達,十幾萬大軍,庶務繁忙,且回去吧!”呂頤浩不急不緩掉過頭去。

吳玠知趣應聲,趕緊拱手告辭而去。

而吳玠既走,呂頤浩在原處稍駐,待梅櫟一聲不吭走過來幫忙打傘,二人這才一起輕輕轉出廊下,繼而從容走出縣衙,卻又在煙雨迷蒙中緩緩穿過街道,小心翼翼登上了濕滑的南城城頭,而到城上,遠遠便有赤心隊班直湧上來護衛,將呂頤浩與梅櫟引到正在城頭上木棚下眺望遠方的趙官家。

相公來謁見官家,周圍人自然知趣稍微散開,唯獨地上濕滑,呂相公又拄著拐,所以禦前班直統制劉晏與內侍省押班邵成章二人不敢稍離,依然立在木棚下兩側,便是梅櫟等人,也只是與幾名班直後撤到十幾步外的另一個木棚下,也不敢走遠。

“相公既受風寒,沒必要冒雨登城的。”趙玖回頭相顧。

“一則,區區風寒,不至於即刻要了這條命;二則,年老體衰,又傷根本,終究不能長久……既然如此,不妨肆意一些。”呂頤浩扶著拐杖失笑以對。“況且,大戰降臨,不知道多少人將生將死,區區一個老朽的性命不值一提,官家就不必管我了!”

趙玖也隨之失笑:“相公豁達。”

“雨水雖緩,卻迷蒙一片,不知官家這幾日每每登城,都在看什麽?”呂頤浩輕輕越過這個話題,好奇張目,卻一無所獲,不免稍為不解。

“首先是看水勢。”趙玖沒有必要故弄玄虛。“朕從第一日就注意到了,春雨一落,太平河便渾黃一片,雨水根本遮不住水勢暴漲下的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