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五章 堤坡面理(第6/8頁)

“本是四太子要與我說話的!”嶽飛隔著河堤,毫不客氣。“況且,你那大金但有半點說頭,何至於自取其辱?”

兀術一時氣結,雙方也各自隔著堤坡沉默片刻。

而片刻之後,兀術方才冷靜,卻又換了個說法:“這些花裏花哨的事情本是書生的言語,咱們都是在軍伍中廝混的,本不該學邸報上那般多言的。至於說大金國有沒有倚仗,嶽元帥,俺們大金當然有所恃,你身前、我身後,這數十萬金國精銳難道不是倚仗和根本?現在的情況是,兩國軍勢其實相當,隔河對峙已經成了事實,可俺們屢次要與你們議和,你們卻都不理,反而要傾國之力渡河來攻……俺看你們邸報,也曉得一件事情,那就是你們為此戰,幾乎是窮盡搜刮之術,勞民傷財,竭澤而漁,而且前方禦營,後方士大夫,渾然兩立,國家幾乎分裂,這值得嗎?便是將來成了,你們又要多少功夫使國家穩定合一?”

言至此處,兀術停住等了一下,半晌沒有聽到回應,才稍微頓了一頓,繼續言語:

“而且,真就渡河來攻,難道宋軍便能使俺大軍望風披靡的嗎?不說別處,只說你這裏,冬日天寒,軍也好、民也罷,本該各自安於家中,燒炕過年,結果你卻將十余萬軍民將士,拉到曠野之中,還要他們大半夜的辛苦沿河頂風搗冰……而且搗冰也只是敷衍手段,關鍵是你部已經陷入內外交困之地,待過三五日,河道例行封凍,俺大軍壓上,咱們不說勝負,只說屆時兩軍不知道多少無辜就此喪命,你於心何安?”

兀術再次等待,對方依然無聲,這讓四太子心中略作鼓舞,便繼續言語不停:“俺也知道,嶽元帥是河北人,是相州人……十年前,大軍南下,攻克相州的正是俺……所以俺曉得嶽元帥想收復家鄉的心思,但為一己之私,而使天下流血漂櫓,這也算是為將之德嗎?!”

兀術三次等待,聽到對方還是無聲,更加振奮,表演繼續說話:“嶽元帥,你聽俺一言……”

“兀術!”

就在這時,對面的嶽飛忽然開口,其聲之大,隔著一個堤坡,猶然嚇了完顏兀術一驚。

而一驚之後,兀術卻也失笑:“聽著呢,嶽元帥請講!俺正等著呢!”

“你此番所言,有些話語,確實辯駁不得。”一聲怒喝之後,嶽飛反而平靜。“譬如你說一旦開戰,不論勝負,兩軍不知道有多少無辜喪命……誰能駁斥呢?”

“是啊……”

“但不能駁斥,不代表沒有言語對你。”嶽飛繼續凜然言道。“我唯一可對的,便是告訴你,屆時將士軍民拼死為國,我嶽飛既為軍伍,也必然在其列、當其先!勝則同勝,敗則同敗,若戰死沙場,魂則同歸嶽台,身則同化青山!而若僥幸存活,也必將合其余生人,撫傷恤死,然後同心戮力,再建太平!此言,可對天日,可對河山,可對身後十余萬軍民,也可今夜對你!”

兀術沉默不語。

“至於你說戰和之事……這種道理,你既看邸報,便該曉得,其中道理說上三天三夜都不止,足以駁倒你幾十遍。”嶽飛依然平靜,卻言語漸漸鏗鏘。“但今日我不想說大道理,只問你幾句話……兩國交戰十年,不是你們先大肆屠戮劫掠的嗎?不是粘罕和你二哥斡離不搶著南下的嗎?為何你們強盛時便要屠城掠地,就要劫財殺人,到了如今我們來攻的時候,便要說什麽以和為貴?!靖康之恥,才隔了十年;兩河淪陷,才隔了九年;中原屠城,才隔了八年,居然便要我們裝作無事,直接忘掉嗎?!事到如今,你講這些,到底何用?須知,既敢為腥膻之事,便當有受刀兵之悟!”

兀術依然沉默,但拎著盾牌挨著他的太師奴卻借著遠處火光清晰看到,這位四太子的嘴角已經微微抽動。

而抽動之後,這位金國四太子到底是按下種種翻騰之意,咬牙切齒:“如此說來,還是要刀兵上見分曉了?”

“我本就是此意,反倒是四太子,無端扯些歪理,逼我與你隔著堤坡講話。”嶽飛的聲音恢復了從容。“至於說此戰……四太子,我還有一言,你到底是哪裏來的信念,覺得能搶在我破元城之前先破我營壘?我軍雖少,卻如龍似虎,不似你們那些女真人,個個如騎在馬上的矮腳蛤蟆!五六萬蛤蟆也指望跳過此河?!”

兀術目瞪口呆,竟不知道該如何回復。

但很快,不待他回復,便聞得河堤對面一陣嘈雜,然後明顯聽到船只啟動與甲胄摩擦之聲,片刻之後,這位四太子剛要再說話,復有聞得一個與之前不同的聲音:

“金國魏王殿下,我家元帥已經走了,他說,夜間匆匆一會,雖不歡而散卻也不能失了禮數……故將佩劍留在這裏,算是贈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