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七章 取舍(下)(第3/7頁)

人家告狀文書裏轉述的言論,也就是大儒劉勉之批評胡寅不孝的言路,是經得起朝廷司法機關考驗的。

隨即,在稍顯沉悶的氣氛中,隔了一日,禦史中丞李光帶頭,禦史台諸禦史幾乎人人正式上書,正式彈劾工部尚書胡寅牽扯案件,被人指為不孝,要求胡寅作出解釋。

這也是理所當然的事情,李光和他的下屬在履行自己的職責。

非只如此,馬伸在整理完案卷後,也以刑部的名義,奏上此事。值得一提的是,這也是馬伸在履行自己的職責。

一時間,彈章交加,紛紛不停,直達禦前。

接下來,按照政治規矩,胡寅就該上表自辯,同時自請去職,以明清白。

這就是趙玖一開始最擔心的情況了……沒有人做了什麽錯事,沒有什麽大的政治陰謀,恰恰相反,目前看來,這件事情裏面的幾乎所有人都是在政治規矩與道德規矩下履行自己的職責,甚至包括那些出首狀告之人也似乎無可指責,但同樣無辜的胡寅卻必須要為之付出政治代價,哪怕這可能會影響到朝廷的北伐籌備工作。

這跟政治對立無關,這是封建時代倫理法度與人之常情的對立。

然而,胡寅沒有請辭,也沒有自辯,只是悶頭工作。

但這更加引起了朝廷上下,士人輿論,乃至於市井之間的憤怒,因為戀棧不去,乃是這年頭士大夫官員最忌諱的事情,本身就是僅次於不孝的道德困境。

一時間,連之前只是私下議論的太學生也開始大面積指責邸報包庇大員,不公開刊登相關奏疏,甚至開始在太學中張貼文告,直接質問教授胡安國……可與此同時,趙官家卻依然保持著極為怪異的沉默。

這似乎解釋了為什麽胡寅能夠有恃無恐。

而接下來幾日,朝堂上,可能是因為感知到了趙官家的態度,再加上那個馬首都已經發臭了卻還依舊在各門之間傳遞示眾,上下多少有些顧忌。

彈章也漸漸零落起來。

事情,好像會就此結束一般。

“此事早該結束了!”

五月中旬,宣德樓南,因為官家將都省、樞密院移入宮中,原來的東西二府事實變成了公閣與六部分據,而這日正午,天氣炎熱不堪,工部公房廊下,左侍郎勾龍如淵喝完一碗外賣的冰粥後依然滿頭大汗,卻是忽然當眾拍案而起,神色焦躁含憤。“倫理不過人情,胡尚書的事情這些人又不是不知道首尾……當日差點被淹死的須不是他們,卻只是在那裏說些空話!這就好似自己坐在陰涼之下,卻妄自嫌棄太陽底下送外賣的力夫撒了湯一般!”

這裏是工部,此言一出,自然是附和聲不停。

不過,眾人附和歸附和,卻又忍不住在心中鄙夷……這位勾龍侍郎水平是沒的說,官家交代下來的新數字、大表格,就屬他學的最快、推廣的最利,可就是這人品也同樣出名。

之前兩次對官家的馬屁不說了,如今卻居然還要拍這工部主官的馬屁?

拍就拍吧,大家都拍,但問題在於,看他那副樣子,好像真就是把胡尚書的事情當成自己的一般……說句不好聽的,胡尚書走了,你才好上去是不?

裝什麽啊?

裝的跟真的一樣。

另一邊,勾龍如淵眼見著周圍官吏如此敷衍,心中又如何不懂他們所想,但偏偏滿腹心思轉圜根本不可能與他們講,卻是連連搖頭,然後一跺腳便準備回去做事去了。

然而,就在勾龍如淵轉身進入公房的一瞬間,前頭禦街上一陣喧嘩,驚得這位勾龍侍郎一個哆嗦,趕緊回頭:

“出了何事?!”

左右早有小吏飛奔出去看,片刻之後卻有一人滿頭大汗率先跑了回來,然後一進工部公房大院中便匆匆相告:“出大事了!一群福建籍太學生去宣德樓伏闕了,要都省嚴懲咱們胡尚書!”

勾龍如淵面色慘白,愕然當場,然後一個趔趄,差點栽倒在公房廊下……也是讓周圍工部上下一時目瞪口呆。

他們實在是不知道,這位左侍郎究竟是真的在擔心胡尚書,還是演技這般高明?

而勾龍如淵回過神來,立穩身形,卻是嘆了口氣,然後搖頭不止,便一言不發,真就匆匆轉入自己的公房,關上門去辦公了。

與此同時,工部院中,正中的公房雖然一直門戶大開,卻全程沒有動靜。

其余工部官吏,包括新任的工部右侍郎何鑄,看了看胡尚書所在的正中公房大門,又看了勾龍左侍郎禁閉的房門,也覺得無趣,只能面面相覷,然後速速用掉加餐,便各懷心思,轉回辦公去了。

話說,原本趙官家幾乎要憑著七年天子的威信將事情給冷處理掉,然而,太學生這個群體實在是活力十足,一朝起了不滿,便直接伏闕上書,卻是讓此事再無回避可能……即便是趙官家,在經歷了陳東冤案之後,也必須要拿出十二分的認真態度來應對此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