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 意外

趙官家引百官出嶽台,並不是說王德此番立下了多大的功勞,要對他進行額外禮遇……而是說趙宋本就有春末夏初進行西郊閱兵的慣例。

具體來說,就是每年春末時分,趙宋皇帝都會出西門,趁著春末水漲先到金明池校閱水軍,然後到瓊林苑與金明池之間的宴殿進行閱兵,全程諸軍還要進行所謂爭標獻藝。

當然了,得益於高俅高太尉的操持和太上道君皇帝的個人喜好,豐亨豫大時代,這件事情基本上淪為了才藝表演,軍士往往要裝成獅子老虎鬼神進場,對打的要兩兩擺出套路,列陣的要簪花和跳舞,射箭的要拿人頂著五個碟子當箭靶。

甚至,還要進行戲劇表演,乃是村夫村婦夫妻打架的套路,據說最後一定是村婦被村夫扛著下場才算地道。

除此之外,還要有年輕宮女在後宮貴人的帶領下做男裝披甲上馬,外罩華彩披風,與禁軍騎兵進行馬戰,所謂動作要齊,臉蛋要俊……而不用問都知道,最後肯定也是宮女得勝。

本質上,這些東西跟天竺閱兵沒啥兩樣,甚至要更糟糕一些,因為沒有摩托車,但反正是不可能有半點真正軍務氣質的……當然了,話又得說回來,這時代就是這樣,老百姓也喜歡,換成那種肅殺點的軍列,反而覺得趣味要少很多。

至於趙玖此番出來,也是深思熟慮了許久。

且說,從去年得病開始,他就吸取教訓,不再多幹涉朝政,乃是一面將庶務進一步下壓到都省和樞密院,只保留對人事、軍隊以及情報工作的注意,一面卻又將心思重新轉回到了自己的特定優勢上……也就是搞那些奇巧淫技,整一些花裏胡哨,華而不實的東西。

先是熱氣球,然後隨之而來的趙氏溫度體系,接著是用水晶磨出了單筒望遠鏡,再接著就是在處置好朝廷人事問題後,選擇了籌備這次閱兵。

說是閱兵,其實是在某個三月初的奏疏上知道了以往的‘成例’後,決定趁勢舉行的全軍大比武。

實際上,此次隨王德折返的,還有禦營左軍、後軍,以及中軍李彥仙部的部分有功之士,而禦營前軍、右軍,乃至於水軍的部分精銳軍士也已經提前抵達。

萬事俱備,只欠趙官家的龍纛了。

而這一日趙官家的龍纛,還有作為戰利品展示的左右白牦大纛、黑牦大纛,卻並沒有去什麽瓊林苑、金明池,乃是直接抵達了後半部分已經改成了祭祀廟宇的嶽台。

在彼處,趙官家先接見了輪戰歸來的王德及其先部,隨即卻也沒有著急開始所謂‘閱兵’,反而是做起了好久沒做的工作——這位官家端坐在嶽台正中、祭廟之前的禦座上,親自看著戶部官員去分發此次輪戰的諸軍賞賜。

等級不一的絲綢、成串的嶄新銅錢、白花花的白銀,以及最少但永遠最吸引人目光的金錠就那麽被從箱子裏傾倒出來,一起在初夏陽光之下閃閃發光,每有人被喊上前,便會有軍官與吏員一起細心稱量,按照文書計量發放到軍士手中。

這就是所謂‘目下而決’了……很老套,但很實用。

賞賜接連發放,非常耗費功夫,而趙官家又嚴肅端坐彼處,雖說宰執重臣多許落座,不至於疲憊,可即便如此,氣氛也稍顯沉悶。

尤其是不知道為什麽,趙官家看著越來越少的財物,居然面色越來越嚴肅,眉頭越皺越緊……咋一看,怕是還以為他在心疼這些賞賜呢!

“臣冒昧,敢問官家是在心疼這些賞賜嗎?”

忽然間,就在距離趙官家不遠處,一名紫袍大員陡然起身出聲,在稍遠處的呼喊賞賜聲中間顯得極為刺耳。

眾人循聲望去,卻發現居然是新任工部左侍郎勾龍如淵,不由一時詫異。

坦誠說,就連趙玖都有些在心中怔住,因為他對此人印象不深,少許印象也顯得非常矛盾……一則此人在泉州番寺案中能堅持立場,似乎算是個耿直之臣,但也有可能是投機;二則,此人原本姓勾,卻在建炎後改姓為勾龍,雖說這年頭避諱是理所當然的事情,但他主動避諱到改姓的程度,卻不免顯得忠心之余又有些諂媚之態了。

除此之外,大概就是此人出身清白,又在州郡中沉浮十幾年,資歷極深,以至於一朝被同屬四川籍貫的張浚引入朝中,卻無人能反對罷了。

而一念至此,趙玖也存了一絲試探之意,卻是面色絲毫不改,身形絲毫不動,就在座中蹙眉以對:

“然也!如之奈何?”

“如此,請許臣稱賀!”說著,沒有任何猶豫,勾龍如淵直接起身離座,當眾在眾臣目下舞拜。“天子愛民如此,北伐成功,收復兩河,便是真的有望了。”

眾臣愈發目瞪口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