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二章 有心(第4/5頁)

“其實官家對你們這些宗室沒那麽苛刻。”曲端隨口接道。“無論是進學還是從軍,官家都是樂見其成的,只是不願你們占著名祿官爵,不為國家效力而已……”

“何人不願意國家效力啊?”聞得此言,一直還是沒官做的前太常汪叔詹卻是終於破了防,其人放下酒杯,連聲哀嘆。“節度,我等是一腔熱血想要報國,卻無門路可報啊!”

“你那叫報國?”曲端喝了兩口羊湯,愈發冷笑。“官家喜歡原學,為什麽喜歡?還不是看中了實事求是與功利這些條款?結果你倒好,弄什麽煉金術士,這玩意功利是功利了,算是實事求是嗎?活該如此!”

汪叔詹當即面色慘白……原來,早在今年下半年的時候,官家就在呂本中的小報上發了篇小文章,卻正是以那次煉金為例子,講述了以汞融金,再析出的道理,然後順勢提出了物質固態、液態、氣態隨溫度變化,以及各類物資間相溶不相溶的猜想,最後鼓勵大家在小報上進行這方面的實驗信息匯總……看完那個小報後,汪叔詹自己都親自實驗了一番,眼見著金子真的溶入到了液汞之中,他卻是如晴天挨了霹靂一般沮喪了下來。

一直到現在,每每想到當日趙官家早就窺破那煉金術士的騙局,卻還是強忍著不說破,汪叔詹便忍不住想給自己兩巴掌……誰還不知道,就這破事,他一輩子都難翻身。

“那件事,也是至道(汪叔詹字)一時不察,中了江湖騙子的計策。”見到親家被揭了大傷疤,大宗正於明顯心不忍,便幹脆出言摻和。

“若說不察,大宗正屢屢勸官家去祭祀什麽八陵又算什麽?”曲端復又回頭去看大宗正,卻依然冷笑。“官家因靖康之變對二聖恨之切骨,一生所求,不過是北伐成功,一統九州,好與前宋做個分明,大宗正又是何時覺悟的?”

“不管何時覺悟的,便是與官家的心意相抵觸過,彼時問心無愧,今日坦坦蕩蕩,又何必再提舊事呢?”趙士亻褭撚須從容以對。

而曲大看了這位大宗正一眼,也不免有兩分服氣,便繞開此人,對趙不凡重新叮囑起來:“令尊這番氣度,你但凡學的一二,入了軍中都是有好處的……且正如令尊所言,往事都過去了,你們這家的局面還是極好的,而且不管以前如何,往後的第一個大略便是北伐,以你的出身,絕無人敢在你的功勞上做手腳,只要傾力而為,如何不能爭一爭前途?”

“節度所言甚是。”趙不凡趕緊起身,準備再度斟酒。

“便是死了也無妨的。”曲端接過酒來,瞅了一眼外廳場景,愈發笑道。“反正你爹一堆兒子呢,正要拿你做個改邪歸正的表態……”

剛剛飲下一杯酒的趙不凡登時憋得滿臉通紅,便是大宗正趙士亻褭也都尷尬一時。

而曲端兀自飲下此酒,卻又重新看向了對面的汪叔詹、汪若海父子,然後一時若有所思。

汪叔詹怔了一怔,心中微動,卻居然主動起身,然後不顧身份,親自繞到對面為對方斟酒,然後口中有言:“曲節度可是有言教我?”

“想起一事。”

曲端從容接過對方的酒,一飲而盡,此時已經明顯帶了幾分酒氣,然後微微挑眉,卻是直接拽住對方衣袖,戲謔問道。“汪太常還想此生入秘閣嗎?或者你兒子此生能入秘閣嗎?”

汪叔詹心中激動,當即懇切以對:“若能如此,此生必不負曲節度恩義。”

聽到這話,其子汪若海也早早饒了過來,側耳傾聽。

“不必記我,此事兩利罷了。”曲端搖頭笑對,而旁邊的趙氏父子都趕緊去夾菜,只做沒看到。“眼下大局便是北伐,而北伐之功要麽是如此你兩個女婿這般往軍略上尋,要麽是往財務上尋,這都是人盡皆知的事情……其實,當日萬俟經略曾出主意,只是被官家先行一手,給錯過了而已,如今還有機會,你們父子難道無意嗎?”

“若有機會,我們自然願意傾力而為。”汪叔詹一時不解。“但朝廷開源取財,早已經是手段盡出,哪裏還有我們報效的余地?”

“不是讓你們報效,也不是說手段,而是說人心。”曲端似笑非笑。“汪公想一想……你兩個女婿、數個兒子,都是俊才,平素看不出誰比誰強,為何是胡經略能先成大功?”

汪叔詹剛要言語,曲端卻早已經在座中自顧自答道:“乃是他早在靖康中便投筆從戎,持兵戈與金人交戰,在城頭第一線上親眼看見滿地生死,心裏便知道這是亂世了,便一頭紮入軍務之中了……然後雖然跌跌撞撞,人也老實過了頭,卻架不住是天下第一批知兵知軍的讀書人,這就是所謂應時之舉。那麽等到去年,七八年間心中積累的東西,歷練出的性情,便終於報答了出來……這叫應天時隨大運,又厚積薄發,所以遲早有這一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