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九章 胙城(第3/4頁)

趙玖想了一下,即刻醒悟,但旋即又陷入疑惑。

道理說白了很簡單,那就是這個時代,礙於基本的交通和通訊手段,南方老百姓是不可能越過官府,形成一個大的成規模什麽南方抗稅主義集團的,得有人用超出基本封建社會框架的組織結構把這些人組織起來才會形成叛亂風險。

譬如之前的方臘,那是中國歷史上著名的魔教,也就是明教前身,外加花石綱對東南的摧殘;而年初平定的鐘相楊麽,也是用地方性的宗教與漁業保險事業,並借著洞庭湖這個統治漏洞,才把人給組織起來的;至於虔州,倒像是一直就無法貫徹統治,形成無政府傳統的一個區域。

那麽換言之,雖然說起來很殘酷,但事實就是,眼下南方賦稅雖然很重,但卻不可能因為要反對北伐,而在短時間內再度組織起來,形成方臘或者鐘相那種起義……因為沒有人組織他們。

但是,趙玖反過來卻又不能理解為什麽要提防那些去職的官員了。

畢竟,如果說生產力限制了老百姓的組織程度,離職官員們又怎麽說呢?他們也得寫封信要一個月才能寄到吧?憑著這種效率,難道就可以搞一個什麽南方官僚地主集團?

這種強行在古代按照階級來塑造出的所謂大型既得利益集團……在趙玖穿越過來的年代,連再低端網文都不屑於寫的,反而是高端策略遊戲,礙於遊戲方式,才不得不弄出來一些虛空集團。

而趙玖本身對這件事情也是有思考的,他今日白天之所以一定要清洗這些人,就是之前在後宮想明白了,之前這些人之所以能形成輿論與政治勢力,本身是因為他們借助了趙宋中樞官僚體系這個現成的,也是最大、最便捷、最權威的組織體系,完成了交流與組織。

而現在,他們離職了。

那麽,敢問他們還怎麽阻礙政策呢?

似乎是看出了趙官家的疑惑,一直沒吭聲的呂好問緩緩出列,俯首相對:“官家,自新舊黨爭以來,元老以大城為據,研究學術、撰寫經史,輕壯往來為索,去講學、遊學,還是很容易串聯起來的。”

李光在旁一聲嘆氣,趙玖則猛地一驚。

而樞相張浚也俯首相對,算是進一步揭開了一些東西:“官家,臣冒昧,今日官家委實有些急躁不妥之處,而中原、關西倒也罷了,唯獨要防此番去職官員往東南各地後,與東南各處道學,尤其是二程洛學合流。”

趙玖茫然點頭。

但是,這位官家在堂中幾位頂尖大員復雜的目光中沉思了許久,卻最終搖頭:“呂相公原學有言,實踐是第一份道理,今日舉止、國家大略,甚至原學的道理,若是對的,咱們終究會一一證明給他們看的,讓他們心服口服……朕不會立什麽紹興黨人碑,也不會禁洛學,甚至不會幹涉他們自由治學求理,但一定會讓楊沂中在東南放些力氣,稍作監視的……說到底,要光明正大的爭,不要用一些激烈手段,否則與今天白日主旨相違。”

下方諸人,齊齊嘆氣……不知道是可惜還是釋然,繼而是難得的一陣沉默。

“如此這般細細說來,也就是填補空缺官員,等待青州消息,然後再去好討論南方經濟恢復、減輕百姓負擔之事了。”首相趙鼎正式做了總結,但言到此處,卻又再度正色。“官家……臣冒昧,還有最後一問。”

“相公說來。”

“官家仁心,念及南方百姓,想要萬全,可若臣等實在無力,短時間內無法兩全。”趙鼎俯首而對。“屆時南方經濟恢復、減輕百姓負擔與渡河北伐依然相抵觸,也就是財政上依然伸展不開……又該如何?”

幾名帥臣將官各自蹙額,只覺得這趙相公到底是有些不對路,還能如何?官家白日這般豪邁,都被你忘了嗎?

然而,堂上趙玖不假思索,卻是直接回復了一個意外的回答:“朕這些日子早在後宮想了許多……朕的目的是不能議和,卻非是不能稍緩,若真到了你這般說的境況,那就拖下去!譬如京東膏腴之地,又在京城之側,非但不得不取,取之還可稍微自肥,乃是一定要速速取回的,但陜北卻可稍緩……”

言至此處,堂中文武明顯能感覺到趙官家的語調下沉:“屆時咱們就在陜北與金人耗下去,讓關西各部輪番上去與活女相對,只做輪戰,不用大兵,且看是我們耗費多還是金人耗費多,而他若主動棄了,咱們就去陜州那邊維持輪戰,朕不信他們還能一直棄下去……反正,就這麽一直等到有余力渡河北伐為止。”

言罷,趙玖直接看向堂中一人,而其余人也齊齊隨著官家看向此人,卻正是延安郡王韓世忠。

韓世忠訕笑一聲,終於是扶腰出列,然後昂然拱手,說出了今晚第一句話:“自淮上起,陜北子弟便如臣一般信得過官家了,都以為,能使我等歸鄉者,非官家莫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