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章 東西

六月廿八日下午,文武百官護衛鑾駕重返東京,而此時,東京城內卻是早已經沸反盈天。

這是當然的,雖說正經的整日子邸報不可這麽快版印出來,手抄的增刊邸報也不可能在這麽快的時間內大規模流傳,但一些關於白馬紹興基本的信息卻已經隨著邸報和提前白身返京的官員一起口口傳播開來……而出乎意料,對於這次幾乎堪稱大變的嚴肅政治事件,街頭巷尾的各種言論之中真正廣泛討論、爭議的,卻只是兩件事。

頭一件,自然是議和不成,估計還要打仗。

另一件卻是官家公開在紹興津諷刺二聖,並將二聖與宗室子弟直接越過東京城發往少林寺、洞霄宮、南陽之事……對於民間而言,這種赤裸裸的違背‘孝悌’之舉才是震動最大的,很多人都覺得難以理解。

對此,哪怕是所有人心知肚明,二聖確實不是個東西,哪怕也有人主動辯解,說是天地君親師,天地猶然在君親之上,可依然無法制止底層市井百姓基於孝悌倫理而發起的私下討論。可以想見,從此以後,這位年輕官家身上注定要多一個不可能洗幹凈的道德汙點。

趙玖罵親,大概要跟李世民囚父一般並列了。

非只如此,那些被清理出去的七八十名重臣,也都被冠以維護孝悌大義而不可得、以至於怒而辭官的忠臣孝子。甚至,趙官家還遭遇到了經典的宣德樓攔駕的戲碼——數名年長儒生以伏闕上書的名義,請求趙官家將太上道君皇帝接回宮中奉養。

理由嘛,自然是二聖不可能奪位什麽的。

然而,即便是有些出乎意料,趙玖卻也懶得理會什麽了……還能如何呢?眼下木已成舟,眼光要往將來看,要做的事情一大把,難道要他因為幾個伏闕的老頭子就把新上任的少林寺法河主持喚過來,然後再塞兩斤砒霜?

那兩個貨色,遲早會被所有人給遺忘在角落裏,唯獨會被歷史銘記。

所以,趙官家根本沒有理會伏闕的年長儒生,也沒有責罰這些人,而是直接騎馬越過這些人,進入宣德樓正門。

不過,趙官家既然擺出一副死豬不怕開水燙的拒絕姿態,那反過來卻也有人開始主動投機了。

僅僅是第二日,殿中侍禦史萬俟卨便再度上奏,以太祖、太宗兄弟之分;英宗外繼之分;哲宗與太上道君皇帝兄弟之分;淵聖與今上……也就是趙官家兄弟之分為名,請求重新整理宗廟,厘清宗祧制度。

說實話,以趙玖那低端的宗法知識,連宗祧制度是啥,七廟、九廟的規矩都未必懂,也就是上奏的是萬俟卨,才讓他沒誤會這件事是跟昨天攔路的儒生是一個意思,不過也正是萬俟卨,卻讓這位官家瞬間心領神會,清楚其中必然有貓膩。

因為無論如何,在兩個尚書、一個侍郎、兩個九卿、一個監丞開缺的情況下,而萬俟卨又早在當日便明確表了態,那這廝此時這般動作,總不可能是來惡心他趙官家的。

於是乎,趙玖喚來萬事通楊沂中,大約一問,便即刻醒悟。

原來,自古以來這宗廟裏面萬世不祧的位置就是有限的,大約是七個或九個,而這七個也好九個也罷,大儒鄭玄的規矩也行名儒王肅的道理也算,無論如何,祖都是只有一個的……比如前漢是漢太祖高皇帝劉邦,後漢是漢世祖光武帝劉秀……而趙宋呢,也一開始就因為太祖、太宗的問題發生過太祖廟號之爭。

楊沂中說到這裏,趙玖就已經心領神會了。

雖然不知道這裏面彎彎曲曲的禮法規矩,可萬俟卨的奏疏,卻已經隱隱點出了一個要害,那就是他這個趙官家既然試圖建立‘新宋’,就不妨通過操作禮法的方式來與之前的趙宋做出一定切割,從而奠定他趙玖‘新宋’開國之主的政治法理基礎……這樣等他趙玖死了,也能學光武帝混個世祖。

但怎麽說呢?

趙玖一瞬間是心動的,因為這似乎是遲早要做的,但他也明白,自己眼下這個成就大約也是沒資格這麽搞得……真到了直搗黃龍、滅了西夏、平了大理、復了南越,順便往西域插個旗子的時候,才是做這種事情的真正時機。

所以,趙官家便在稍作猶豫以後,將這個奏疏留中不發。

但是,這個動作旋即引起了誤判……而且是雙方誤判,接下來,又有許多留任的投機官員上奏請求整理宗廟不說,便是原本要離京還鄉的那些人也如被馬蜂蜇到了一般,即刻紛紛以保留的官身待遇上書,請求趙官家務必保持趙宋一體傳承。

甚至朝廷內部本身也有許多大員反對此時討論宗廟問題。

這件無謂的事情,配合著多達七八十個要害位置的補缺,加上市井內關於官家不孝的爭論,迅速將整個東京城給攪成了一個漿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