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白馬

已經快到秋日,中午的太陽並不是很毒辣,但朱勝非卻汗流浹背,因為他最擔心的事情終於發生了。

須知道,二聖又不是什麽開國皇帝的父兄,本身就是退下來的太上皇,是眼前這位官家之前的君主兼父兄,當日靖康後搞得二聖並尊本身就保持了那二位的基本皇帝身份……換言之,根本就沒有家禮、朝禮兩說之論。

哪怕是用一個最荒唐的理論來解釋,你們仨都是聖、都是帝,去掉身上的皇帝身份,純當兒子看到去打獵五年才回來的父兄……那是你爹,跪一跪怕什麽,非得為難我們?

但是朱勝非非常清楚,趙官家要是願意這麽幹,就不會這麽問了!

答跪,這位官家是現坐著的官家,真發怒了真能弄死他!答不跪,不是編不出來理由,但是士林的名聲就全無了……這叫離間天家,使官家不孝不悌。

“陛下。”

就在這時,一人越次而出,卻正是禦史中丞李光,其人肅然以對。“父子天倫,兄弟綱常,何必論‘朕’?”

這話跟朱勝非心裏想的一樣,但聽得此言,這位禮部尚書非但沒有如釋重負,反而盯著李光有些氣急敗壞之態。

“不必論朕?”趙玖若有所思道。

“正是如此。”

李光不用去看其余同僚的臉色,其實便知道自己老毛病犯了,但他的性格歷來就是如此,一看到這種出頭擡杠的機會,便要不管不顧直接上去講,而且場合越大,越控制不住自己,回到家裏也後悔,有人勸了也聽,然後下次繼續莽上去……只能說事到如今,也只好硬著頭皮相對了。

“禮部。”趙玖哂笑一聲,並沒有直接應許李光,反而只是去喊朱勝非。

“臣在。”朱勝非心下一驚,但還是硬著頭皮在李光身側拱手行禮。

“你若為難,就去問問朕的父兄,看看他們二人要朕做何禮儀?”趙玖揮袖催促。

這也算是一種法子!

朱勝非如釋重負,趕緊拱手趨步後退,然後轉身而去了。

轉過碼頭那邊,二聖一行人下了船,幾十個人抱成一團,一時痛哭流涕,失態至極,但別人倒也罷了,二聖本身是做過天子的,尤其是二聖之間在靖康中發生了種種齟齬,知道皇權的敏感,所以早早留了心往龍纛那裏,此時遙遙見到一紫袍大員趨步而來,也是趕緊肅容。

而朱勝非來到跟前,心中也是一嘆。

話說,太上道君皇帝是出了名的風流姿容,但也年近五十歲了,又在松花江上受了五年苦,早已經是鬢角花白,瘦削不似人形,穿上大紅袍後,配上那副硬翅襆頭,幾乎可以兜風;而淵聖皇帝雖然才三十二歲,卻是自少年便憋屈,松花江五年,估計也吃不上什麽大豆高粱,此時身形雖在,卻居然也有一點鬢角微白之態。

“朱卿!”看到朱勝非過來,太上道君皇帝居然認了出來,這畢竟是他親手取的上舍及第。

“陛下!”朱勝非聽得此言,幾乎便要跪迎,但一念身後情形,卻又只是拱手肅然相對。“臣禮部尚書朱勝非,見過太上道君皇帝、太上淵聖皇帝……官家有言來問。”

二聖俱皆凜然,其余正在哭泣的諸親王也都肅容。

“九哥有何言語?”太上道君皇帝抹了一把眼淚,小心而又迫切。“為何不親自過來?”

“官家正是為此事憂愁。”朱勝非耷拉著眼皮相對。“剛剛群臣起了爭論,有人說官家過來當跪拜,有人說只要拱手便可……一時爭論不下,所以官家遣臣過來問一問兩位太上皇帝的意思。”

太上道君皇帝原本就在啜泣,聞言更是眼淚嘩啦一下又旺盛起來。

而旁邊淵聖皇帝卻是忍不住直接跺腳:“哪裏要什麽跪拜?喪家之人,全靠九哥周全,此番正要去尊位,求一太乙宮使安頓,我不去拜九哥就算好了……便是真如北國傳言,九哥因為邢皇後一事有所怨恨,今日不見我們也是妥當的。”

你是當哥哥的,便是宰了你也能尋唐太宗做個遮掩,跪拜個屁?!朱勝非心中無語,只是復又看向關鍵的太上道君皇帝。

太上道君皇帝固然有君父的身份所恃,但也是小心,只見其人抹去眼淚,上前用滿是鼻涕眼淚的手握住了朱勝非雙手,懇切相詢:“朱卿,你與朕說實話……九哥到底是怎麽打算的?朕在路上聽得風聲不好!請你務必與九哥說清楚,朕經歷北國,心灰意冷,絕無他想,也只求太乙宮使而已。”

早知如此,何必當初?!

朱勝非心中感嘆,卻嘴上不停:“如此,禮節當無礙了?”

“本就無礙……關鍵是想請朱卿提點一二,九哥到底是什麽心思?”太上道君皇帝幹脆拽著朱勝非雙手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