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白馬(第4/6頁)

就在這時,低頭半日的禦史中丞李光強壓心中各番情緒,擡頭緩緩相對:“官家!臣也以為可將二聖分往各處安置……”

道君皇帝與淵聖皇帝聞言齊齊落淚,也趕緊在龍纛前表態。

道君皇帝先對馬上之人拱手:“好讓九哥知道,為父清楚,此番能活歸河南,全是九哥的辛苦,於為父來說,已經幸甚,絕無半分權位之心。”

淵聖皇帝更是幹脆:“九哥莫要以為我們這種人廢了君臣之義,我願即刻動身,往洞霄宮不停。”

然而,趙玖聞得此言,只是連連搖頭:“若只是這般,恕我不能應!”

二聖徹底驚惶,只覺今日性命要無,而幾位宰執也是無力。

“官家!”李光緩過氣來,勉力再問。“官家到底要到何種地步才可以不胡鬧?”

“誰告訴中丞,朕是在胡鬧?”趙玖扭頭望著北面黃河上禦營水軍高大輪船而對。

“官家。”又一人出言,卻是禦史李經,其人血氣上湧,卻是憤然相對。“二聖委實不足以動搖官家帝位,便是官家有氣,發往道觀居住已經足夠了,又何至於到這種地步?難道真要公然鬧到弑父殺兄才行嗎?”

“李經。”趙玖終於在馬上回頭,卻是滿目清冷。“又是誰告訴你朕是為了什麽二聖才做到這般程度的?”

李經愈發氣急,但就在他剛要再言時,卻忽然想起自家兄長李綱信中寫一些事情,一時似乎有所醒悟。非止如此,其余文臣中,上上下下,許多人也都若有所思,龍纛下一時變得鴉雀無聲起來。

“二聖算是什麽東西?”

趙玖見此情形,非但沒有消氣,反而徹底大怒,卻是直接在馬上呼喝。“朕早就想清楚了,兩個廢人而已!朕想要殺他們,遠遠關起來每日半兩砒霜,等他們自己去死便是;朕若懶得理他們,如你們所言扔進道觀看管便是,哪裏用得著這般作態?!朕的皇位,要你們來憂慮嗎?早在興復東京的時候便無人能動了!一口一個說朕憂心他們來動搖?拿什麽來動?那身紅袍嗎?還是在五國城修煉成仙了?!朕之所以這般,根本不是要你們處置二聖,乃是要拿二聖處置你們!這正如你們也不是真的就在敬重什麽二聖,而是要拿二聖來拿捏朕一般!”

天子一怒,真真是氣勢非凡,全場凜然,便是冷笑不語的烏林答贊謨也稍作肅然之態,唯獨馬下韓世忠等人知道不是要爭皇位殺人什麽的,相顧一下,卻是稍微松了下馬腿,也趁勢伸了下自家的腿腳。

隔了片刻,緩過勁的劉大中立起身來,恭敬相對:“官家,臣有一言……”

“說。”

“臣等絕非是要拿二聖來拿捏陛下,乃是自古以來,天下國家,本同一理……”

“天下國家,本同一理?”趙玖在馬上提高了音量。

“是!”

“那朕恰好聽了這麽一段話。”趙玖揚聲而對。“正是講天下國家,本同一理的……劉卿,天下國家,本同一理,但現在一個家裏面,做兒子的、做弟弟的,辛苦耕織,終歲勞苦,好不容易積攢了點糧食布匹,卻被父兄全部拿走修園子、做宴會、充後宮。稍不如意,就是鞭笞酷虐,打死了也不管,換成你,你甘心嗎?”

劉大中沉默難應……他雖然不知道這話有什麽出處,但卻曉得,這是在批判太上皇帝,尤其是太上道君皇帝時期的窮奢極欲,而這種批判,是早早就有的,著實不好反駁。

但不知為何,周圍文武百官中,不少人聽到這段話,根本就如中了邪一般,整個人顫抖起來,譬如李光,原本要幫著劉大中辯解的,此時卻也面色發白,身體搖晃起來。

而趙玖卻在馬上繼續言道:“這還不算,修園子、做宴會、充後宮之後,好不容易還剩點結余,不去體恤下面做兒子弟弟的家裏還在挨餓,反而將剩下的錢帛送給仇人、賊寇……”

“臣有罪!”李光忽然在群臣中仰頭大呼,引來劉大中的驚疑。

非只如此,早已經不敢說話的太上道君皇帝怔了片刻後,也忽然掩面啜泣起來。

“官家……”醒悟過來的呂好問也忽然用一種帶著懇求的語氣出言相勸。

趙玖稍微一頓,卻還是繼續揚聲說了下去:“仇人、賊寇拿了錢帛自己富強起來,又來家裏劫掠殺人,做父兄又只讓做兒子做弟弟的去送死……敢問這樣做父兄也可以嗎?”

“劉卿,朕在問你。”風聲之中,稍作停頓後,趙玖主動催促。“你說天下家國,本來一理,朕問你,這樣做父兄也可以嗎?”

“官家言辭鋒利。”劉大中無奈相對,卻還是不敢正面相對。

“言辭自然鋒利,卻不是朕的言語,這是朕這些日子在後宮閑居,看到的一番記錄。”趙玖失笑以對。“劉卿,這是十一年前,江南方臘造反的時候,說給江南百姓聽得……還有河上的張都統,也是那時候被逼上梁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