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九章 輿論(第2/5頁)

實際上,整個兩宋歷史上,伶人因為嘲諷時政而被殺的例子只有一個,便是另一個時空裏的數十年後,秦檜因為被當面嘲諷議和之事,而於次日撲殺相關優伶。

回到眼前,趙玖無論如何也不能比亡國之君、暴君,還有秦先生更差吧?

而果然,趙玖思索許久,卻是直接招手讓兩個伶人下台來見自己,語氣並不是很重。而見此情形,左右上下也全都松了口氣。

兩個伶人過來,拱手行禮,束手而立……別看他們之前膽大,但真到了官家身前,還是有些膽顫。

而趙玖當然是要嚴厲呵斥了:“你二人演的不好……靠著同音來諧笑,咋聽起來固然好笑,但本身不過是小道,不足以流傳成名篇的……想尋朕蹭名頭也不是什麽好去處,二聖之事朝廷從建炎元年便有定論,腦後不腦後不是你們該說的!”

兩個伶人對視一眼,一個還要打諢,一個卻有些惶恐,準備請罪。

然而,未待二人開口,卻見這趙官家居然繼續喋喋不休起來:“依著朕說,雜劇也好、說書也行、參軍戲也罷,本質上是要講故事,故事好、人物形象好、有內涵,才能真正傳播開來……你們看《目連救母》,雖然佛家之言可笑荒悖,但畢竟是一個完整的母子故事,兒子孝順厚道、母親吝嗇貪婪,這就是人物形象突出,還夾雜了佛家因果報應之說與孝道宣揚,也算是有主旨,所以能稱雜劇名篇……還有說書中的《三國》,曹孟德、劉玄德、關雲長、諸葛孔明的故事天然而然,所以才能經久不衰……你們搞這些通俗藝術的,固然要得從歷史和生活中尋找靈感,但關鍵還是要將他藝術化、完善化、成品化才行。”

一番話下來,周圍近臣、貴妃,還有這兩個出來暖場的伶人早已經聽呆了,雖說趙官家有些詞匯著實讓人覺得怪異,但中國字詞一脈相承,大略意思這些人卻還是懂的。

故此,半晌之後,早已經沒了碰瓷念頭的‘參軍’小心翼翼:“好讓官家知道,俺們這些助教(巫醫雜蔔自稱)都是粗通文字,並無那些本事寫好故事,若《目連救母》,乃是佛門大僧親自做的。”

“你們接下來要演什麽?”趙玖蹙眉相對。

參軍與蒼頭對視一眼,愈發無奈:“正是《目連救母》。”

趙官家登時沒了興致:“若是如此,朕便不看了……不過,吳貴妃素來是個有才的,朕讓她今晚上務必寫出一個《白蛇記》出來,殺殺禿驢威風,你們明日來拿,到時候排布好了,朕再來看。”

此言一出,參軍和蒼頭登時大喜,而趙官家身側兩位貴妃卻齊齊苦臉,而楊沂中、劉晏、藍珪、馮益、李若樸、範宗尹、虞允文等今日隨侍文武內侍諸多近臣在身後卻又有些無力。

話說,官家借著吳貴妃的名義寫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借著吳國丈的名義做那些亂七八糟的事情……誰不知道?

而且,誰也都知道,那些事情對於一個天子而言終究不妥。

但是話再繞回來,不妥之余,這位官家懂得打個掩護,給上下個面子,誰又何必為了這些事情跟一個實權官家多做口舌呢?

“官家好氣度,竟然絲毫不氣?”

景福宮的《目連救母》已經開始上演,趙玖卻扔下貴妃與內侍,與呂好問和幾名近臣轉出迎陽門來,而待到了這位官家最喜歡呆的魚塘石亭中,甫一落座,公相呂好問便笑眯眯相對。

“有什麽可氣的?”趙玖全然不以為意。“既是能入宮的班子,便是東京城數得著的伶人了,這些人平素只在權貴圈子裏打轉,偏偏又不是真的懂道理,將一些人言語當成了民意想博個名聲也屬正常,態度到了,何必苛責?”

呂好問稍作思索,微微頷首,卻又稍作補充:“伶人登台做戲,素來喜歡說事情、示姿態也是有的。”

這就是說藝人多有表演欲望了……這倒也是實話,趙玖當即頷首。

不過,趙玖點頭認可後,君臣二人卻又有些沉寂之態。

話說,眼下朝廷格局是很有意思的。

從表面上來看,很有‘二聖環’中那位太上道君皇帝執政後期的模樣……天子高倨其上,大權在握卻很少摻和庶務;朝廷宰執分門別類,各有各的位置與姿態,而且隱隱有派系分明的情境;除此之外,還有一位身份高卓的公相居於幕後,把握住最基本的意識形態工作。

不過,對於別人而言倒也罷了,對於眼下亭中對坐的這對君臣而言,卻是知道兩者巨大不同的。

太上道君皇帝後期,作為公相的蔡京雖然日益年長,卻是唯一一個真正享有宰執大權的人物,他通過多年經營,羽翼之豐滿令人咋舌,隨時都能對朝廷各方面的工作提出意見,並施加影響力……換言之,他在當時是有這麽幾分與道君皇帝在幕後拔河姿態的,只是失敗了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