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六章 囑托

三月下旬,天氣愈發炎熱,這日下午,趙官家正在後宮臨湖涼亭內閱讀歐陽修的《新五代史》,身邊除小林學士以備咨詢外,居然還有首相呂好問陪坐。

且說,靖康之變,金人把掠奪的注意力全都放在金銀上面,連銅錢都不要,但這不代表皇家典籍沒有被掠奪,畢竟有個完顏希尹嘛……別人都搶金子搶女人,他在那裏搶圖書搶典章,鐵了心的要做蕭何的。

當然,希尹一個人的破壞力度終究有限,他也不可能逼迫自己下屬放棄金銀全都給他裝書,所以更多的書籍、典章損失只是來自於後來的戰亂,算不上系統性的損失,再加上大宋文風昌盛,很多書籍各地多有版印傳播,想找起來也不困難罷了。

這倒是不幸中的萬幸了。

實際上,朝中已經有人建議收集整納典籍,勘定錯漏,重新設立官修本了……理由是現在書籍遺留在外,頗有人拿著一些版印質量差、錯漏百出的典籍去誤人子弟。

不過,這種事情跟趙官家的閱讀體驗並無關系,因為《新五代史》屬於私修史書,而歐陽修一開始就說了,他就是惡心五代期間綱常淪喪,道德崩壞,所以要仿照‘春秋筆法’寫一本史書來抨擊那些‘毫無廉恥’之輩……換言之,《新五代史》更多的在於文學性和藝術價值,也在於綱常倫理,卻跟考證與史學價值沒太多關系。

甚至連宋代人自己都說,歐陽修就會‘嗚呼哀哉’,做‘第二等文章’。大概就是說,網文寫的再好也只是網文,算不得文學的意思。

故此,趙玖拿來也只是當小說做排遣的……他和呂好問在這裏等應該是今日返回東京的韓肖胄。

然而,從中午等到下午,等到趙官家都囫圇吞棗式的看了好幾‘代’了,韓肖胄卻始終不見人影。最後,隨著日頭偏西,趙官家已經無聊到直接去找馮道的傳記了,才看到楊沂中引一名中年紫袍官員匆匆而至,而趙玖這才放下史書,稍稍斂容。

他知道,來人必然是韓肖胄,因為之前有人給他科普過,韓肖胄這個人剛一恩蔭入仕,做了個區區開封府司錄,便被輕佻至極的太上道君皇帝給撞到,然後一問姓名家世,便直接賞賜了衛尉少卿的職務,並特別賜給了三品紫袍……而此人也成了難得的紫袍知州。

而果然,此人來到跟前,眼見著一番見禮,卻正是那個年紀比趙官家大了一倍,輩分卻矮了一輩的韓氏嫡長。

雙方見禮完畢,早已經等到不耐的趙玖直接蹙眉相對:“韓卿遠來辛苦,只是臨到東京卻如此拖沓,近半日功夫方才入城?”

韓肖胄上來便被呵斥的有些發懵,但還是勉強解釋:“好教官家知道,臣昨晚到東京南面青城,臣堂叔便往青城告知了官家旨意,故此,今晨啟程來見官家時,便只好棄了馬匹,改坐騾車,這才稍晚……”

此言一出,亭中一時寂靜無聲,趙玖明顯也懵住了,半日方問:“朕何時有旨意給你那幾個堂叔,又何時要你坐騾車入城?”

不知道是不是天熱,韓肖胄一時滿頭大汗,竟然不知道該如何應對。

“官家確有此番旨意,只不過不是專旨罷了。”眼見著韓肖胄不知所措,一旁坐著的首相呂好問卻是適時出聲。“之前官家在淮上,便有旨意,以國事懸危,不許官員乘轎,後來到南陽又有旨意,以軍隊乏戰馬,百姓乏耕牛,不許官員擅自以健馬為坐騎,也不許婦人再擅自乘坐牛車出行……”

“正是如此。”韓肖胄趕緊跟上。“臣幾位堂叔便是這般跟臣說的,乃是說京城文臣皆騎驢乘騾,臣為了尋騾車,多少耽擱一些功夫,還請官家恕罪則個。”

趙玖看著對方誠惶誠恐姿態,一時居然覺得理虧,半晌無言後方才硬著頭皮跳過了這個話題:“且不論此事,過河之後,韓卿知道如何做嗎?”

“臣必然不辱使命!”

一身紫袍的韓肖胄聞得此言,不顧禮儀直接伏在地上大禮相對,驚得一旁小林學士與楊沂中外加藍珪一起後撤好幾步,呂好問更是騰地一下站起身來躲開,而等到這位紫袍知州擡起頭來,卻已經眼眶泛紅。“臣自江州動身之前,老母有言與臣,告誡臣世受國恩,當受命即行,不得失禮、失節,雖九死亦要全太後歸京……老母說,老母說,勿以她年老為念!”

言至最後,此人居然淚流不止。

趙玖也明顯驚了一下,卻是將之前攢的一肚子不滿和一肚子話給硬生生咽了下來,只是小心相對:“韓卿且起身……既然老夫人已經有叮囑,朕就不再叮囑了……朕記得你父親做到相州知州便去世了?”

“是。”

“幸虧卿有賢母,”趙玖直接望向了呂好問。“如此賢母,最高可贈何等品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