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6章(第5/6頁)

她仿若被寒風凍住,看著眼前落魄窮困的男人,腦子一片空白,紅唇蠕動,她根本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你沒死?”

“快了。”他垂眼,悶聲咳了兩句,手握拳抵住唇,抑制滿腔的腥甜和燥氣。

那一把火,真險些要了他的命。

兩人無言。

“玖兒姐姐,我們釣了一簍子蟹。”喜哥兒從船上跳下來追她,“我們回去吃螃蟹好不好?”

他低頭,從她身邊匆匆而過。

甜釀再回首,破舊的小漁船轉眼消失在蕭瑟的秋水秋林中。

冷風吹著她的裙擺,她往前邁了兩步,怔怔看著無言江月蕩漾在水中,被風吹著晃蕩,如同夢境一般清寂縹緲。

“施少連此人,也該結束了……”遠去的船艙裏溢出一聲輕嘆,咳了兩聲,濁酒杯端在削瘦手中,仰面一飲而盡。

酒杯“咚”的一聲砸進水中,驚起近旁歇息的一只白鷺,那白鳥振翅,一聲清鳴,劃過長空。

她久久尋不到他,便漸漸把這默認為自己做的一場夢。

金陵的冬天格外的冷,寒風凜冽,刮得人臉上生疼。

臨近年根,大街小巷還是熱鬧,平日裏各家忙碌,難得有相聚的時候,大家出主意,約好日子一起在楊家吃熱騰騰的羊肉鍋子。

屋子裏有一二三四五六個、大大小小的孩子,尖叫著在屋子裏跑來跑去,玩貓捉耗子的遊戲,一屋子小婢女怕這些金貴孩子撞了磕了,個個團團圍住,急的手忙腳亂。

“蔻蔻,蔻蔻。”杜若扯開嗓子大喊,“不許調皮,跟著哥哥姐姐,別撞了弟弟妹妹。”

蔻蔻跑得滿頭汗,臉蛋紅撲撲的,衣襟都敞開著,她年歲漸大,真比泥鰍還皮,每回都要惹得杜若生氣訓人,但蔻蔻可不怕,她有大把的姨姨姑姑在,哪一個都是她的靠山。

“蔻蔻。”屋裏進來個穿男裝的年輕女子,巧兒如今是營造司正正經經的吏書,每日點卯坐署,今日是特意告了假出來的,她不著急婚姻,況夫人現在也想開了,巧兒也落得輕松自在,“來幫姑姑忙擺凳子。”

雲綺和苗兒也捧著菜碗進來,喊自家孩子:“你們幾個小兔崽子,快坐好,要是沖撞摔了,誰哭打誰屁股。”

阮阮也和幾個娘子提著酒菜進來,笑道:“要打誰屁股?我們帶著戒尺來了。”

最後進來的是位滿身珠翠的年輕婦人,兩個婢女一左一右扶著,身後還跟著位婢子捧著軟枕軟墊,婦人腆著大大的肚子跨進門來,面上一股傲氣:“好了麽?我餓了。”

“快了快了。”苗兒去扶自家妹子,“馬上就要生了,你這時候還跑出來做什麽?可要仔細些……”

“家裏悶,我出來透透氣。”

那位參議大人的原配去年冬裏病亡,一直拖著沒娶,眼下芳兒有孕,母憑子貴,明春裏也少不得扶起來當繼室。

甜釀也挽著袖子進來,看見家裏一群婢女圍著芳兒前前後後伺候,蹙眉:“你們讓一讓,都圍著她做什麽?”

“跟你有什麽關系。”芳兒扶著腰,冷哼瞥她,“怎麽著,我就樂意一群人圍著我。”

甜釀扭頭不理她。

她跟芳兒關系不好,可每年裏,總有機會能見上一兩面,芳兒也願意在甜釀面前晃一晃,炫耀她如今的尊貴。

鍋子擺上桌,好酒好菜也端上來,屋裏燒著火盆,幽幽香氣浮動,滿屋子都是女子,大家圍坐在一處,也不忌諱,隨意穿著單衫,就這樣還吃著熱,將袖子擼在肩頭,正是愜意的時候,孩子們都有嬤嬤在旁照顧,嘰嘰喳喳鬧得不行,可又個個嘴甜如蜜,逗得人心頭憐愛。

很少有這樣的熱鬧。

酒菜吃到一半,甜釀臉上熱燙燙的,聽著席間人說頑笑話,外頭來了個小婢女,過來在甜釀身邊說話:“門外有個老仆,跟門房吵了半天,非鬧著要見姑娘,說有話對姑娘說。”

甜釀正是身上燥熱的時候,也不穿外裳,跟著小婢女往外去。

來人面生,此前從未見過面,是個青衣老仆,肩頭掛著褡褳,朝甜釀拱手:“我家家主昨日走了,央我來跟這跟楊姑娘道一聲別。”

甜釀心口猛的一甜:“老人家,您是……”

“家主姓施,叫施之問,江都人氏。”

“他人在何處?”

老仆回話:“老奴跟著主人在城西一家客棧住了一兩月,後來銀錢花銷完了,病也不見好,挪到廟裏去住,連著幾日咳血不止,昨日風雪,實在熬不住……”

她一字一句聽來人說話,咽下滿腔冰冷。

“家主臨走前的吩咐,就安置在城外的野墳地裏,奴在那立了冢……最後一樁事,主人走前有一句話帶給姑娘。”

“願姑娘一生安康,無牽無掛。”

老奴再作揖,朝著甜釀磕了個頭,背著褡褳消失在寒風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