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5章

正好臨近中秋,菊花初開的時候,金陵城時興辦菊宴,雲綺做東,找了個有名的菊圃裏宴請親友,也請芳兒來賞花喝茶,請帖送到芳兒手中,她嗤笑了一聲,將帖子拋出窗外,砸進湖裏。

宴席那日,芳兒突然改了心意,滿身插戴,珠寶寶氣赴宴。

幾人見面時,芳兒高傲拗著下巴,目光冷冷看著甜釀和施少連。

人身上都帶著一股氣,得意者明朗又耀目,失意人落寞又怯弱,拮據者窮酸鄙吝,如今他眉眼陰冷,身姿疲倦又消沉,顯然是不如意的時候。

她今日得了尊貴,見施少連消沉,自然要趾高氣揚,一洗前恥,知道這菊宴請她的目的,是對她有所求。雖然心底真恨不得將施少連千刀萬剮,當然也要萬般羞辱他。

“都說痛打落水狗,大哥哥如今四平八穩坐著,倒是一點也不著急。”

她白眼看他:“不若你跪在地上,先對我磕十個響頭?我替你在大人面前美言幾句,將那什麽勞什子案子放一放。”

施少連低頭轉動著酒杯,抿著薄唇不說話。

“還是大哥哥清貴,先學個唾面自幹,求個饒?”

雲綺先忍不住竄起來:“芳兒妹妹,大哥哥雖有對不住的你的地方,但你在施家呆了許多年,都是靠大哥哥供養,如今大哥哥有難,你不幫幫他,反倒在這冷嘲熱諷,未免也少了點良心。”

“良心,你知道什麽是良心,你知道他對我做了什麽?”芳兒橫眉冷對,目如寒冰,“家裏數你最蠢,你什麽都不知道!”

甜釀只是覺得有些疲倦,疲倦於自己爭吵,也疲倦於聽旁人爭吵或者辯解,來來回回不過那些,一遍又一遍,沒完沒了的,始終解脫不得。

施少連皺眉,擱下酒杯站起來要走,擡頭對著芳兒露出個諷刺的笑:“不過是自己爬床的丫頭,當個小妾也夠得意洋洋沾沾自喜?以為山雞飛上枝頭就能當鳳凰?”

滿座人都驚了,芳兒面色發青,銀牙咬碎,目光淬冰,將手邊案幾上的六角銀盞朝他劈頭砸來,失聲尖叫,“施少連,你這種男人,你罪有應得,怎麽不去死!”

那銀盞正砸在他額頭,尖角在面上劃出一條細小血痕,內裏的殘酒潑了半個肩頭,將暮紫絲袍洇得斑駁狼狽。

他將唇線抿直,抖抖自己的袍子,露出點冷笑,擡腳往外去。

甜釀和他一道上了馬車,默不作聲幫他擦去臉上血跡,他扭頭看著車外,渾身冷凝成冰,一副拒人千裏之外的模樣。

“你不許去見張圓,不管是現在,還是以後……”他冷聲發話,“無論我如何,離他遠些。”

“好。”甜釀收回手絹,“知道了。”

甜釀知道他從孫先生手中抽走了十幾萬兩的現銀,通過湘娘子的關系找過人辦事,連著數日都在天香閣宴飲,因此常留她一人在家。

楊夫人看甜釀每日坐著發愣,勸慰她:“不如跟我出門走走,散散心吧。”

“幹娘,我不想出門。”甜釀將那副喜帕繡完,正和小雲拿著熨鬥燙平整,“您想去哪?讓小雲陪著您去。”

“去城外的義莊,祭掃楊家墳塋,來了這些日,也該去拜一拜。”楊夫人攜她的手,“小九陪我一道去吧,也不遠,一日即可來回。”

甜釀想了想,因住在這宅子的關系,去一去也無妨,楊夫人見她應肯,帶了滿車的香燭紙錢,帶著她一起出了城。

那莊子在附近的山裏,只是一個極小的陵園,埋沒在荒草叢中,看得出來,墳碑都沒有風光操辦,不遠處有家農戶,楊夫人每年給這家人十兩銀子,煩他們逢年過年除草上香。

“那時候也不敢大肆修墳建墓,原想著有一日扶柩運回原籍,後來也被耽擱下來。”

其實只有三座碑,一座葬的是父親和兒子,一座是母親和女兒,剩下一個小小的土丘是獨葬。是最小的那個孩子。

“這是後來遷過來的墳,所以沒和她母親姐姐合葬。她大名叫楊玖,家裏頭喜歡叫她小玖兒,胖乎乎肉嘟嘟的,抱在手裏沉甸甸,別提有多可愛。”楊夫人回憶起來,笑意滿滿,“我那時候也才十幾歲,被主母挑去伺候,專陪著這些哥兒姐兒跑跑跳跳。”

“怪不得。”甜釀微笑,“怪不得幹娘在錢塘邊見我,聽說我叫九娘,神色有些異樣。”

“幹娘那時候認錯人了吧?是把把我錯認成這個玖兒了嗎?”

“是啊。”楊夫人感慨,拍拍她的手,“玖兒,小九,我差點以為小玖兒起死回生,重活於世了。”

“我們兩個生得像嗎?”

“像。”楊夫人聲音很縹緲,“那時候她還是個小嬰兒,兩個小酒窩,笑起來很甜呢,她一笑的時候,覺得特別甜蜜,眼睛都亮了,滿家的人都看著她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