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5章(第2/2頁)

榮壽腳下緩了緩回頭看她,“怎麽著?是福不是禍,是禍躲不過。伸頭一刀縮頭也是一刀,砍不斷更受罪,走吧!”自己邁進門檻上前復命,“主子,素以到了。”

皇帝擡起頭來,一道冰冷的視線穿雲破霧刺在她額頭上。她不敢擡眼睛,低著頭疾行幾步,斂袍子伏在禦案前的墁磚上磕頭,“奴才素以,給萬歲爺請安。”

皇帝緘默,透過琉璃燈融融的光看她,她在霧裏走得久,頭發上有瑩瑩的水珠。緞子背心的肩頭染濕了,深深的一片水跡。

他擱下朱砂筆靠在椅背上,不知道怎麽懲處她才能解恨。想了想道,“你犯了宮禁知道麽?你既是尚儀局的,就該知道宮闈之中不得驚叫。說說,剛才是怎麽回事?”

素以手指扒著地磚縫兒,打著顫道,“回萬歲爺的話,奴才草木皆兵,因為猛看見大總管站在跟前嚇了一跳。奴才逾矩,請萬歲爺責罰。”

皇帝哼了一聲,“你身上罪重了,單是罰只怕還不夠。”

榮壽偷著覷皇帝臉色,龍顏雖不至於大怒,但是看樣子也不大妙。罰都不夠,聽話頭子是要殺?他挺了挺腰杆兒,隨時準備著喊人進來辦差了。

素以嚇得夠嗆,心都快從嗓子眼裏蹦出來了。所幸還有那點處變不驚的本事,便穩著聲氣道,“奴才不成器,觸怒了萬歲爺,奴才是死是活全憑萬歲爺的主意,絕不敢求一聲饒。只是奴才呆蠢是奴才自己的毛病,爹媽好好教來著,是我偷懶沒聽大人教誨。這會子闖了禍,給老家兒蒙羞,但求萬歲爺別追究奴才家裏人的罪過,奴才這兒就是死也甘願了。”

皇帝盤弄著拇指上的虎骨一哂,“沒看出來,還挺有骨氣。朕告訴你,這回不單要治你的罪,連著你爹媽,你們旗主,一個也跑不掉。還有當初查驗宮女的人也要一並徹查,入宮伺候主子是大事,怎麽能讓你這種有殘疾的進來?定是你們私底下串通,把這紫禁城當成了玩雜耍的地方了,是不是?”

皇帝實在太有威嚴,素以除了栗栗然沒別的感覺。可是說她殘疾,自己打量自己,好手好腳並沒有哪裏有缺損,怎麽夠得上殘疾呢?她知道皇帝嫌她缺心眼,她覺得自己就這麽一項拿不出手,這也不能算殘疾吧!欲加之罪何患無辭,何況牽連甚廣,八竿子打不著的人也要追究,這皇帝也忒小心眼了點。

有時候解釋一下不等於據理力爭,這宮裏原本就沒有什麽可抗辯的,但是皇帝大筆一揮得毀了多少人啊!素以再怕也得搏上一回,因磕了頭道,“回主子話,內務府當初下的榜文奴才熟讀過了,關於在旗女子獲準免選的條例裏,並沒有奴才能按得上的。”

皇帝哦了聲,很不相信的語調,“朕記得入選宮女要觀其德智,你這樣的竟能通過麽?”

分明是夾帶著嘲諷,素以趴在地上漲得滿臉通紅。不認人罷了,怎麽就是心智不全呢!她有些委屈,奴才做得再久,尊嚴總還是有的。皇帝這麽打她臉,她簡直想哭。可是不能,宮裏要哭也得找個背人的地兒,更別說在萬歲爺跟前流眼淚,那真要連累全家了。

她把前額抵在冰冷的磚面上,“奴才愚鈍,甘願領罪。”

皇帝轉過眼來,“朕瞧著滿肚子怨言似的,上回長滿壽說她認不清人臉,有沒有這樣的事?”

榮壽幾乎是條件反射的搖頭,他和長滿壽一向不對付,只要是長胖子的話,對著幹總沒錯。只不過面上要裝和睦,話裏卻透著弦外音,打個千兒道,“二總管不知查明了沒有,大約也是道聽途說吧,萬歲爺千萬別怪罪他。奴才先前試探這丫頭來著,她一下子就認出奴才了。要說她眼神不好,似乎有點牽強。”

皇帝臉色驟冷,眼裏霧靄漸深。半晌哼了聲,“倒是小看了你,朕問你,前兩天公爺府裏,你是真沒認出朕來?還是為了露臉故意耍的手段?”

素以惶然道,“奴才不認人的毛病全內務府都知道,萬歲爺不信可以打發人去問。奴才絕沒有要露臉的意思,請萬歲爺明鑒。”

她越說越壞事,榮壽往上看看,皇帝嘴唇抿得緊緊的,這是風雨欲來的前兆。也是啊,九五至尊沒叫她記住,偏記住了一個上不得台面的太監,這也太不給萬歲爺面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