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短兵(第4/5頁)

他把她拉進旋渦裏來,現在讓她冷眼旁觀,不可理喻的論調!

“你以為我像你一樣冷血?為了搶奪原本就不屬於你的東西,你害了多少人?先是六王,再是大王,如今再加上珩,你不會良心不安嗎?”她愴然道,“如果你還有一點良知,請你善待百年。把他當個帝王來看,不要憑借你的威望輕賤他。”

他聽得撮火,“你這是要替百年求情?謝彌生,我該怎麽說你?為個沒有半分關系的假子上綱上線和我鬧,你真以為當了太後,這天下就是你的責任了?大鄴不論到誰手裏,一樣都是姓慕容。我不會眼看著家國凋亡,你也給我收拾起你的慈悲心腸來。與其為別人考慮,還不如多為自己的將來打算。”

“我還有什麽將來?我早就一無所有了。原本至少還有珩,還有塊遮羞布。現在連他都走了,我覺得自己就像是精赤著身子的。”她臉上籠著淒迷稀薄的笑,直勾勾地瞧著他,“夫子,你看見那只金奔馬了嗎?你害怕嗎?珩是多好的人啊,他什麽都知道,可是他沒有拆穿我。”她捂住眼睛,嗚咽起來,“他這麽好……我對不起他……”

他默然,這點他承認。他以前輕視珩,出於強者對弱者一貫的鄙夷,因為珩根本不適合這個殘酷的世界。直到他看見珩手裏的東西,那只金奔馬對他的震動也空前的大。為什麽他到死都沒有把這口怨氣發泄出來?也許因為他對自己的無力反抗,也許因為他對彌生無法泯滅的愛意。他是個聰明人,他的隱忍是有價值的。他換來彌生的感激和愧疚,也換來百年的順利登基。只是他明知道自己有篡位的野心,還執意要把他的兒子推上帝位,這個決定似乎又不太明智了,是在給大家添麻煩。

她又開始哭,他皺起眉頭,怎麽會有這麽多的眼淚!他過去把她攬在懷裏,“好了,仔細傷了眼睛。”

她卻悚然推開了他,厲聲道:“殿下自重,大行皇帝在看著!”

他回過頭去,隔著重重帷幔,連棺槨的影子都瞧不見。他討厭她這個樣子,分明已經是他的人,還是和他隔山望海地對立著。她怎麽就不能像平常的女人那樣隨波逐流些?後面要她屈服真不是容易的事。他的耐心有限,自打她為後以來,他雖然出入宮掖,畢竟人多眼雜不好親近。他每時每刻都在念著她,她呢?她可曾有過想他的時候?

莫大的諷刺啊,古來不都是癡情女子負心漢嗎?怎麽到他們這裏換了個個兒?他眼巴巴地盼著她,哪怕乞求來一個眼波、一抹微笑。可她早成了焐不熱的冰雕,得到了身子,心卻越來越遠。

她冷著臉乜他,“從今日起,樂陵王殿下切要謹言慎行。若非有國事,我們連見都不要再見。你我如今地位懸殊,滿朝文武都看著,請殿下別給幼主抹黑。”

他看她這樣自矜身份,不由得訕笑起來,“你同我談地位?你可知道現在的朝政握在誰的手上?沒有我,少帝可是寸步難行的。”到底不想弄得這麽僵,語罷又好言勸她:“細腰,你何苦這樣?你不叫我動百年,我絕不會難為他。咱們一同輔佐他,待他十五歲加冠便歸政給他……”他覷她,試圖拉她的手,“我對你的心從來沒有變過,既然百年也知道我們的事,何不……”

彌生狠狠隔開他,他是什麽樣的人,她再了解不過。現在說得好,一轉頭又是另一副面孔。百年知道他們的事是不假,他若是想拿朝政來威脅她屈服,她的尊嚴不能允許。

“你敢動我分毫,我絕不饒你!”她袖手道,“右丞相當得不耐煩了,夫子就讓賢,仍舊回太學教書去吧!”

她還想罷他的官?他訝然,轉而又好笑,“貶黜了我,單憑你和百年,能夠支撐起偌大的社稷來?”

“你未免太倨傲了,浩浩廟堂之上,除你之外都是擺設不成?沒有你,大鄴就癱瘓了不成?”她灼灼望著他,“只要你交出實權退隱,你還是我心裏可敬的恩師。但如果你辦不到,那從今而後,咱們便只剩恩斷義絕這一條路可走了。”

仿佛一盆冷水兜頭澆下來,他霎時涼透了心。她這麽不徇私情,莫非打算為少帝的基業死而後已了?到底太年輕,容易意氣用事。他籠著袖子問:“你當真要這樣嗎?”

她踅身看殿那頭的靈堂,百年正跪在蒲團上燒箔。紅光照亮他的臉——那張肖似珩的臉。她沉澱下來,“我說的話,殿下無須懷疑。”

他的嘴角浮起苦澀來,他不想真弄到山窮水盡的地步,既然愛她,縱她一回是應當的。只不過現在攆他,日後再想請他出山可沒有那麽簡單了。橫豎他有把握,即使不在朝中,局勢也盡在他手中。目下哄得她高興,以退為進也沒什麽不可以。